“我跟你说,”她恭敬不如从命,跟着梅梅进去了,“我今天可倒霉了。”
梅梅家还是有钱的,她们带了好些奴仆过来,论排场,人数上丝毫不亚于茉奇雅,除了她的婢女不带枪。
总的来说梅梅的小日子过得还是挺幸福的,她坐下来就有小丫鬟帮她宽衣解带,顺便还有人端茶倒水,说话时还有贴心的女婢给她揉肩,这是金墨才能有的待遇。
她跟梅梅说了好久的奇葩厄音珠。
“真的假的?”梅梅一惊一乍的。
“她就是脑子一根筋。”她嚼着龙井绿茶饼,这个糕点很奇怪,明明叫茶叶饼,吃起来却一股子芸豆味。
这时丫鬟端上一碗黑乎乎的汤药,梅梅的阿娘接了过去,又有丫鬟去扶梅梅的大姐起来,似乎她姐状况还是很糟。
虽然她不太擅长看各种不需要开刀的毛病,不过出于医者仁心,她还是问了句,“你姐姐的病还是没有起色?”
“最近不太闹了。”小玉也过来坐下。“不过身体还是不好。”她阴阳怪气地说,“大姐姐带着身子被从家里赶出来,只好和我们一同来了上城,这么多个月,她婆家一直不给个说法,”她阴郁地盯着一些人,“突然又眼巴巴来看,要我说,黄鼠狼给鸡,不安好心。”
“不要胡说八道。”梅梅的阿娘很生气,“去去去,你们三个出去说话。”
“你知道她是谁吗?”梅梅倒是很习惯这一切,不过她还是挣扎了下,伸手指了过来。
“我?”卿小鸾疑惑地指了指自己。
“我管她是谁。”梅梅阿娘赶鸭子似的把她们轰了出去。
“就这样吧。”小玉无动于衷。
梅梅说,“我俩生辰不太好,我娘讨厌我们俩。”
“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卿小鸾安慰道。
忽然屋子里变得乱糟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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娜娜有些怀念小茉煮饭的日子,别误会,她没有任何的自虐倾向,填饱肚子对她来说是活着最重要的几件事之一。
自打珠珠接过了煮晚饭的重任,每天伙食从单调的素菜变成了“猪食”。
珠珠左手是卧龙,右手是凤雏,双剑合璧,真是“龙凤呈祥,大吉大利”。
“这是什么?”她谨慎地靠近锅边,嗅了嗅味道。
这卖相,一看就有毒。
“牛肉胡萝卜土豆咖喱。”珠珠说。“不过你们这里没有咖喱块,也没有巧克力,椰奶也没有,我只能随便煮点绿咖喱,不一定好吃。”
“你看这个颜色,这个质地,这就是女巫的魔药啊!翠绿翠绿的,”娜娜提醒道,“珠珠,虽然我们不算是一个正经朝廷,怎么也算是个边陲小国,这国有国法啊,你不能把这种东西端上桌子款待大家。”
这时珠珠捞起了一勺比翡翠还绿的糊糊,“你要不要尝尝,好吃的。”
“不要。”娜娜闪电般的退出了厨房,连连摇头,“不要,不要。”
“你们对蒸汽机、内燃机这种东西的接受度都那么高。”珠珠也摇头,她尝了勺汤,顺手又补了点盐,“为什么对一些新式菜肴的接受度那么低?”
“因为卖相!”娜娜说,“卖相很重要,真的很重要。”
“你不也在饭馆里吃过劣质的红咖喱和黄咖喱吗?”珠珠撇嘴,“难吃死了,和化石似的,料还没你家的料全乎。”
“老妹,我们这里是一个小破朝廷,香料这种东西是贡品好嘛,上贡的辣椒花椒也就那么一小兜,店里人家哪有门道给你搞来。”娜娜唉声叹气的走了。“除非节度使自己有开店做菜的癖好。”
正好小茉回来了。
小茉这个皇帝当得,那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神出鬼没,只要她回家的时间超过了申时,她就一脸的生无可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街上打工卖点炸小土豆。
她迫不及待把这个惊天地泣鬼神的事告诉了小茉,“珠珠煮了一锅魔药。”
小茉进门就趴贵妇榻上了,搂着抱枕,含糊不清的说,“应该是好吃的,珠珠很会做饭的。”
“你要不要去看看?”她蹲下。
“才不要。”云菩叹了口气,“不要烦我。”
娜娜就哼了声,“别怪我没提醒你。”
赶走了娜娜,琪琪格出现了,像小猫似的咣往她身边一躺。
她又只能翻了个身,给琪琪格腾了个地方,不然会被琪琪格压成饼。
她今天出门真的没有看黄历,以后还是每天批算一下,挑个好时辰再离开被窝,不然就会像今天一样倒霉。
说实话,她真的很羡慕史书上的皇帝,至少根据记载,那些人有用不完的精力,恨不得每天十二个时辰,满满当当都填着军机要务。
而她,只要离开床超过三个时辰,就有一种想死的感觉。
对她来说,只有睡觉是毫不费劲的事,剩下的所有,她都要攒攒力气再去完成。
她回忆着惨淡的一天,哪里想到突然珠珠从厨房里端出来了一锅难以名状的东西。
那锅绿色的东西还冒了一个绿色的泡泡。
吓得她一下子精神了,爬起来,警惕的观察着珠珠的动作,迅速回忆最近有没有招惹珠珠,以防这锅东西是招呼她的。
这时卿小鸾从外边冲进来,指挥两个侍女抬进来了一张桌子,“这什么玩意?”她猛地一抬头,当即一句脏话,“珠珠,你这是一锅什么?”
“卿小鸾,你造反吗?”茉奇雅估计这一天很不顺心,开腔就是骂。
——她和茉奇雅对骂人这个词的定义不一样,很多时候她看来已经算茉奇雅单方对她的辱骂了,茉奇雅认为只是说了她两句。
“岂敢。”卿小鸾说,“欸,十万火急,你尝尝,这些糕点里面有一个是有毒的。”
“你再说一遍?”云菩怀疑她听错了。“最后那句。”
娜娜本着厨子不偷,天理难容的原则,帮忙拌菜时想先偷吃两块泡椒肘花,因为这看起来时这一桌唯一能吃的菜,她死都不会吃那一锅碧绿的糊糊,即便珠珠发誓这只是因为加了薄荷,听见小茉的质问,“你是真的要造反”,匆忙转过身凑这个热闹。
“我说这些糕点里面肯定有一种是有毒的。”就看卿小鸾一脸的不耐烦,“你尝尝是哪个?”
梅梅气喘吁吁地冲进来,跪下来抱住茉奇雅,“求求你救救我阿姐。”
最戏剧化的时刻到了,茉奇雅揪着卿小鸾,“这里是上城,不是你们东之东老家,我是皇帝!皇帝你明白吗?你不可以让皇帝去尝到底哪个糕点有毒!”
卿小鸾根本不鸟茉奇雅,她一味的“安慰”梅梅,“没事,她,千金大小姐,狗鼻子,屋子里烧碳都不行,只要能验出来是什么毒,至少你阿姐能死个明白。”
至今卿小鸾没有被病人打死也算一个神迹。
但说句实话,小茉这个人也是有点问题的,她要是能坚持住身为皇帝的原则,可能最后大家会学着屈服,不再把她当以前的小伙伴来看。
小茉很聪明,这点她不否认,就冲小茉摆弄珠珠如耍猴来说,她至少比珠珠聪明,可有时过度的聪明也不好,她很容易走神,思维很跳跃,总会被周围的事情干扰,这就导致只需要一点点小插曲,她脑子就会立刻乱掉,把两桩事揉成一桩,忘记了她本来要做的事是坚持自己身为皇帝的身份。
珠珠和她的锅在场,对话很快变成了:“你去尝尝这个。”小茉指着珠珠端出来的那一铁锅粘稠的绿色糊糊。“我就给你尝点心。”
“你这是杀人!”卿小鸾一脸的杀鸡抹脖子,“这不用尝就知道有毒。”
“你去尝那个,”小茉面无表情,“我就尝点心,毒物都是有味道的,谁往点心里下毒?你怎么不怀疑汤药?”
“汤药的药渣我都看三遍了!”卿小鸾气愤无比,“我又不是傻瓜。”
不过她猜小茉有点感官上的问题,只是小茉和阿娘一样,都是一种警惕的小动物,她们不会主动提自己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但从细节来说,小茉只喝银锅煮的水,而且她能吃出来桌子上的小动物死了几天,菜什么时候摘得,以及冬天烧的碳不能有烟,只是这些细节符合人们对公主们刻板的幻想,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除了卿小鸾,毕竟卿小姐是医生。
至于她,娜娜是明察秋毫的小机灵鬼。
说话间,小茉下意识飞快从桌上捡出来了一碟糕,端起来闻得这个动作彻底坐实了卿小鸾对她狗鼻子的描述。
“不是吧?”卿小鸾惊愕道,“真的有人在点心里下毒?”
“闻起来不对劲。”云菩警告道,“我只能告诉你闻起来不对劲。”
即便她已经提醒了,可还是没用,这群小女孩只会把她的话当成耳旁风,根本听不进去。
卿小鸾还是问,“是什么毒?”
“那怎么可能闻得出来?”她简直无话可说。“只是不对劲而已。”
卿小鸾还来劲了,怂恿道,“你尝尝,说不准尝一口你就知道是什么毒了,你要相信自己,你可是皇帝呢。”
“那我万一死了呢?”她说,“这是宫里的荷叶酥,正常的闻起来不是这个味,但是不是有毒不好说,可能道上坏了——兴许是油酥坏了?”
一听宫里的,梅梅站起身来,喃喃道,“宫里?”
一句“她没必要”就在唇边,但她倏然间想起了曾经纪正仪对她说过的一些话。
即便她知道,四公主可能压根儿都不知道梅梅的阿姐姓甚名谁,嫁与谁家,于一个皇帝而言,梅梅的阿姐称得上一句根本不存在,可鬼使神差的,她给了梅梅一句,“不好说。”
当然梅梅好打发,娜娜比较麻烦。
娜娜有敏锐的那一面,同时她还很八卦,“她欺负你了?”说着面露疑惑,“我感觉她人还挺好的,就是,”想了半天娜娜也没能给四公主一个形容词,最后只是说,“普普通通的女孩,有点像我小姨。”
“不知道。”小茉又躺下了,和猫似的,逮个暖和地方蜷缩成一团。
“你也是这么告诉罗袖的。”娜娜说,“杀父逼母斩兄之仇,你也是那句不好说。”她见素言不在,压低声,“你不觉得罗袖长得像延龄吗?”
除去可爱,延龄的那张脸配得上一句艳冠群芳,这不是庶民家中能拥有的美貌,所以大部分人都猜延龄生身父亲官职不低,母亲多半是妾室,这才拼凑出了这等容貌。
但许多人都忽略了另一种可能——公主和内宠。
“她哥真的是她哥吗?”
“我不知道。”小茉回答道,私底下,她对所有人都是直呼大名,“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像卫芍阁一样。”
“看起来很一样。”她讽刺道。
“不,还是不一样的,”小茉睁开眼睛,“狗皇帝自己便是公主之子,过继回了旁支,再过继一轮,就当了皇帝,南朝继承制的玩法,开局必须是个儿子。以及,”说到底小茉对延龄还算有几分情谊,敲打道,“人都死了,无从追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