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起码在步入非升即走被现实压垮前,她还是喜欢在游戏里当皇帝的。
“就算是我们开会,”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是好,“我们也要穿正装,衬衫,打领带。”
“你说得对。”小茉歪歪脑袋,“但我的正装洗了没干,琪琪格没拧就挂出去晾了,我都这么惨了,最后的底线是不穿湿衣服。”
她就目送小茉堂而皇之的穿过众人,走过去,把包塞在几案底下,竹筐放在桌上,娴熟的从里面掏了个本出来搁在案上,乍一看还以为是笔记本电脑——若非这里是荒郊野岭,她都怀疑小茉的下一步动作是把电源线连上接线板。
立刻,贺兰珠觉得,她真的已经很努力地假装自己是一个古代人了。
她用口型对小茉说,“你有种。”
云菩看了眼珠珠,捻起弓,又放下,看向慕容仙。
这个世道真的绝了,两个世道里的金墨都一模一样。
她曾听萨日朗提过,承平妃过世时选定的白帐可汗压根就不是金墨,可打她纪事来,承平妃当年的兵马,都拱卫在金墨身边。
很小的时候她问过萨日朗这个幼稚的问题——她们为什么跟随金墨。
在萨日朗说一些场面话前,她那一言难尽的神情出卖了一切。
金墨靠风月之事,策反了承平妃的心腹重臣,某种意义上说,这可真是一种本事——侧面可证,女子真的很容易生生世世,困于情爱。
不过这不影响她真的好生气啊。
有时候她感冒真的很难受,躺下来喘不上气,坐起来胸痛,难受到晚上一整宿睡不了一个完整觉,但她还是在中午之前,努力的爬起来了,甚至,她可以直接回上城,可是她还是要敬业的先去一趟滨海,再回去。
结果慕容仙作为一个战败藩国的瑞兽给她来这一出——漠东还是一个正经的朝廷,女官不过是点缀,任人宰杀的可口小菜。
这真的对不起她的任何努力。
她只想把慕容仙开掉。
慕容仙似乎也是金墨的入幕之宾——之一,她似笑非笑地说,“这是十力弓。”又指向远处的彩球,“这个距离下,非十力弓难及,这才不得不备了此弓。”
“若娘娘有所顾虑,可交由金墨娘娘代为……”慕容仙的话戛然而止。
“你们制造司工艺太差。”茉奇雅毫不客气地打断道。
她确实和萨日朗形容的无差,很奇怪。
“武器这种东西,若让人觉得不方便,那就是次品。”云菩扫了眼远处高杆上的彩球,忽然抽出枪,砰的一声,绢帛炸开,伴着火光,纷飞漫天。
慕容仙的假笑僵在脸上,不过她似乎是一个善于机变的人,当即改了口,“娘娘勇冠三军无匹。”
“是此物,”她把枪拍在案上,纠正道,“勇冠三军无匹,不是我。”随后,她也让慕容仙下不来台。
“至于你,”茉奇雅淡淡说。“要么忍,要么滚。”
随后她斟酒,举杯,赫然是另一番面孔。
“是,娘娘。“慕容仙挑了挑眉。
当即她便决定,是时候去找金墨喝个下午茶了。
不过出于谨慎考虑,她还是知会了双双一声,请双双过府,吃了个中饭。
双双只是沉吟了片刻,说,“要知道,大家懒得管她们俩之间的事是有原因的。”
“不过看起来很微妙呢。”她很热情的请双双吃黄鱼面,“这是水库里新鲜的小鱼,肉嫩刺少。”
“是微妙,”双双扒拉着鱼,她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她似乎是很倒霉的卡了鱼刺。“但那是她侄女,我们是外人。”
当然,金墨的每个好朋友在认清这一点之前,都会一腔热血、一厢情愿的觉得,金墨是一个清高的士大夫,她们这些“明媒正娶”的“大娘子”,在金墨心里是永远无可撼动的崇高地位。
可金墨真的像一个有道德底线的崇高士大夫,发妻人老珠黄的那刻就以暴毙的形式下堂了。
“慕如曾想向她禀报些什么,”她本着年少时的情谊,提点了慕容仙,“结果这个老姐睡了,是茉奇雅出来见的慕如,这不就尴尬了。”
“我嘛,也就只是小坐一下,要是金墨要午歇,我就打道回府。”慕容仙微微笑道。
不过双双说的确实是对的。
因为清宁宫只剩半个烧烂的空架子,寿康宫狭小采光不好,金墨住了景仁宫。
她去的时候金墨还在整理正殿,边收拾书案上凌乱不堪的折子,书信,边自言自语的骂道,“可恶,太乱了,你们真是一群水沟里的小脏耗子,是脏耗子。”
“娘娘,”她见过礼。
金墨骂的倒也对,她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只能坐在椅子上的衣服堆里。
没多久,她便也绷不住了。
只见金墨低下头,对身边的衣服堆说,“说你呢。”
茉奇雅从衣服堆里爬起来,“欸。”
当即慕容仙便觉得,这些破事真没趣——这整个朝廷都没趣。
她实在是接受不了她替金墨打抱不平,结果金墨就搂着她嘴巴里嫌弃的不得了的耗子。
这把她气的随便打了几句圆场,憋着气走了。
出门还碰上那个说书女先,装模做样的抱着笔墨纸砚,假装自己是史官。
“戏文写到第几回了?”她寒碜了崔翰林一句。
崔宣一福身,“大人。”
漠东人真的很没礼貌,她还没开口,慕容大人就走了。
“过分。”她嘟囔道。
不过这节骨眼上,她也没心情管慕容大人的态度——不过她心里暗地里给慕容仙记了一笔,打算在戏本子里给这个家伙安排个角色。
她抱着她辛辛苦苦“雕”了好几天的起居注去找了郑珏。“我尽力了。”
郑珏接过书册,打开便开始皱眉。
这东西的厚度就是一个不祥的预兆。
“读过书吗?”她问崔宣。
崔宣点头,“读过一些女则,女四书。”
“那读过史记吗?”郑珏按捺下脾气。
假若崔宣告诉她从不曾读过,她便能原谅崔宣。
改四遍了,还是这种狗屁。
不料崔宣说,“读过,”她还掰着手算,“我读过左氏春秋,史记,三国策,晋书,旧周书。”
“那你为什么还会写出来这种东西?”她气的站起来,把崔宣写的狗屁不通的玩意念给她听,“哥舒令文打马扬鞭,待至阵前,反手勒住,她自认为胜券在握,纵马上前,高声笑道,‘娘娘,人算不如天算,快快下马受降。’”
她顿了顿,“卫云菩却冷笑着一扬手,只听一阵马蹄声,士兵分为两列,自中让出一条道,车马辘辘声起,正是十二门炮,她望向哥舒令文,道:‘给你半个时辰,去回禀你的主子,是降,还是死。’”
崔宣神情中没有一丝惭愧,反而试探道,“我应该把哥舒令文再写的窝囊点?”
“还半个时辰,她才没那么讲究,把炮抬出来就狙了一发。”双双的声音响起。“连半柱香的光景都没等,也不管是不是就在上都城门跟前,这不,直接把上都城城南城北打了个对穿。”
观秋双双哭笑不得的评价道,“写的不错,真精彩。”
“大人。”郑珏已经无法用假模假样的礼貌接待双双,“有何指教?”
只需要双双的一句话,她彻底崩溃了,恨不得连夜背着包袱逃离这个鬼地方。
双双观察了下四周,压低了声,“你会拔/鱼刺吗?”
“我不干了。”郑珏把崔宣写的破玩意撕了,“你告诉她,我不干了。她另请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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岭南气候恶劣,时近秋日,天气闷热的可怖,在太阳底下,稍稍动一下,登时汗流浃背。
李音书不得不又晃起折扇,只可惜这风都是热的。
她心里暗自尝试去记马车走了多远,在何处拐,在何处上坡,又在何处走向谷地。
自进了岭南境地,见过分票号的掌柜,说明来意,她身边十二时辰这便从未离过人。
淑景票号的账房陪她同行,一起坐在这窗户封住了的马车里,“姑娘此前来过岭南吗?”
“稍有些水土不服。”李音书有些不好意思。
“这里的夏天确实难挨。”账房先生姓余,单名一个容,不清楚她究竟是何方人士,单就官话而言,是很流利,瞧不出端倪。
到了码头,下车换船,又是数日,到了琼州岛。
琼州孤悬南疆,上了岛,把守琼台的却不是陈国的守卫,光凭迎上来的士兵是女子这点,这岛如今被谁控制便不言而喻。
要不怎么说先帝是真的窝囊。
侍女迎上来盘查,“余姐姐。”
“是客人。”余账房笑道,“姑娘这边请。”
淑景票号的总号就设在了宣抚使府衙。
进了物是人非之地,又等了会儿,待闻珠帘碰撞之音,余账房便起身,毕恭毕敬地行礼,“大小姐。”
信国的称呼一直都很怪异。
自内室走出一俏丽女子,五官秀致,做闺阁女子打扮,腰悬佩剑,鬓间南珠簪,气度不凡,“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去歇息吧。”
打发走余账房,她含笑道,“敢问姑娘贵姓。”
“今日代主家前来,”李音书行过平礼,平静道,“是私下里想请大人行个方便。”
虽这种生意,人皆看破不说破,可她偏要说破。
琼台之地,宣抚使历来与布政事同阶,为以防与国朝兵戎相见,信国派来常驻琼州主持海运生意往来等要务的官员必为武将,品阶不会太低。
甚至,她猜,此女是信国皇帝的心腹。
那女子微微诧异,神情里晃过一丝不悦,随后又恢复和煦的笑,也丝毫不客气,回敬道:“令主可是姓纪?”
“小人谨代端明殿学士纪参知,”李音书笑道,言辞间仍待些许威胁,“见过大人,问娘娘安。”
女子端坐主位,将压领上的十八子串珠取下,把玩着,“提调总督杨蘅,问官家好。”
“参知大人曾问过令主。”李音书道,“得贵国娘娘口谕。”
“若如此,我定当遵旨。”杨蘅端详着眼前的这位姑娘。
李姑娘看起来似是武人,身姿挺拔,一举一动透着利落。
“我们想要枪。”李姑娘上来就是一句让人两眼一黑的话。
“若是寻常弓箭,口谕确实作数,”她将串珠放在几案上,“但这个东西,”她勾起唇角,“你要请娘娘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