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她是个普通人,大概她与母亲就会爱恨交织的过完这一生,或许她会有一天终于忍受不了母亲的疯,离家出走。
但她和母亲都拥有着特别的身份,她是国主,而母亲是陈国卫氏的公主,无论出于哪一种考量,在彻底得到中州之前,她都必须将母亲控制在手,完全控制一个病人那是不可能的,至少她要确保母亲是痛恨纪妃,乃至现在的陈国。
虽然有时这里的竹庭展现了惊人的聪敏和令人发指的疯癫与天真,可一提到纪妃,竹庭一下子就回到了和母亲一样的水平。
竹庭凝眸望着那个小小瓦罐——其实这个小罐子是延龄买瓦罐肉送的,苍凉一笑,“所以给了你这个么。”
“我没有那么大的罐子。”她比划着。
有很多时候她觉得倘若给郑珏机会,郑珏就是下一个纪正仪,这个女人志向远大,绝不限于区区首辅,但更多的时候,她害怕郑珏真的不干了,去街上摆摊。
她冷静的、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的回到家,状若无事的拦住要出门会客的郑珏——忽兰小姐出去鬼混会扮成男装,看来她在中州时对外的身份当真是男子。
“有个事情。”她合起扇子。
“为什么你连扇子都是铁的?”郑珏蹙眉。
云菩手里拿的扇子是檀香扇的模样,可扇片泛着银白,仔细看质地,大概是钢的。
“我比较穷。”云菩很反常的回答了她的感慨。
她心中顿时一凛。
平时云菩对她的惊讶一般会看她一眼,以示听见了,随后一言不发的擦肩而过,以表不屑。
就像云菩似乎很了解她一样,相应的,她也很了解云菩。
“太后娘娘又干什么了?”她问。
“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云菩观察着郑珏神情的变化,一点点的像挤奶油裱花一样,缓着往外说。
可郑珏还是连连后退,呆若木鸡,先是厉声喝问,“你说什么?”听罢复述后,苦笑道,“你杀了我吧,给我一个痛快。”
“我不理解。”郑珏不住地摇头。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她合扇,“她是个疯子,都跟你说她疯了,你还指望她能做什么很正常的事情吗?”
“你们准备回漠西了,对不对?”郑珏盯着她看了半晌,“别带我走了吧,求求你了。”
“你难道就要这么轻松的认输吗?”她挖苦道,“看来你确实不如孔小姐。”
看郑珏吃瘪和愤愤不平是一件很开心的事,这让她心情愉悦,很贴心的没有搅合四公主与竹庭的互诉衷肠,还跟娜娜、琪琪格她们几个玩了一次牌。
结果,竹庭和四公主独处的这一晚给了她一个晴天霹雳。
她是想带走杨棋的——杨棋是个可用之人,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没有理由,也不可能在信国仍与陈国敌对之时,重用来自陈国的臣子,还是武将,将与兵是被西信及东之东亲贵所垄断的,这是不容触碰的底线,尤其她血统还很尴尬——她想请杨棋做客的原因是想让杨棋带走倒霉又烦人的绵绵,而杨棋也答应了,理由是闲着没事,正好散散心。
结果,四公主硬生生塞了一个诸葛文。
“你不怕京中生变吗?”她问。
“因此,我想和你换。”清歌柔声道。
她就知道云菩和娜娜之间肯定有点故事,因为云菩当即就瞥了一眼娜娜,说,“娜娜不可以,娜娜的阿娘会把我杀掉的。”
“我想留延龄下来,阿文回来了,我就放她走。”她说明来意,“一来,阿姐上次在京中赦免的那些女子需要安顿,我想你所设想的也是如此,二来,柔嘉比较喜欢她,两个人也合得来,我手中没什么可用之人,我既然把阿文质押给你,自然说到做到,会放她走。”
每个国家的军队都有自己的作战习惯,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些习惯都刻入骨血。
她相信,延龄在训练士兵时,也会留下自己的痕迹,即便刻意避免,又怎能将所有的习惯避的齐全。
她的敌人众多,除宗室叔伯外,最大的敌人,正是漠北。
当然,这相当于给云菩一个摸清陈国底牌的机会。
毕竟她通过延龄了解漠西的同时,延龄可能凭借一点点观察,就知道陈国弱在哪里,可能会按照吩咐,将陈国塑造成云菩计划中想要的模样,这相当于展示一个致命弱点。
权衡利弊,她决定赌一把,赌阿姐所带去的那一份卫氏血统,至少她活着,云菩会尽量规避中州,这种回避将持续到她死之日,否则,一旦对陈宣战,云菩自己也会落入尴尬境地,这样一来,她的外敌仅剩漠东及西陲的钺国。
甚至,为了表示诚意,她愿意让诸葛文也前往信国。
云菩自然是沉默了,她猜云菩也在思考和权衡。
只是云菩的回答有些耐人寻味,“延龄,正好,你留下等一等小鸾。”
“有什么话,你都可以对阿文说的。”四公主对诸葛文有一种非常错误的信任,当然有时她确实是一个坦荡又大方的人,只是手段比较稚嫩。
“那就麻烦诸葛阿姨了。”云菩扫了眼诸葛文。
她对诸葛文的厌恶出于两点,一者为子请封,还好四公主不傻,二者当年纪正仪造反而四公主自尽的局面,诸葛文奉了纪正仪。
和成芙不一样,她始终对成芙心怀有愧,但对于诸葛文,她觉得这种死法正合适。
诸葛文又不擅长察言观色,喜欢教训她,更喜欢往她跟前凑。
这导致她顾及四公主颜面,忍了又忍,可到了上城,没进城,她就没压住火,和诸葛文吵起来了。“那你倒是说说,什么才叫前因后果?”
“你对当年的事,又知道多少?”诸葛文厉声说。
贺兰珠揉揉眼睛,她无助的望着马车顶上的那块大补丁。内心深处,她知道,她欠茉奇雅一个人情,毕竟,茉奇雅至少是这具身体的救命恩人,冒着生命危险,抗命搜山把她救回来了,但摸着良心说,茉奇雅就是一个很抠搜的人,她还很擅长捡破烂。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选中了这款三折缩水小花裙,大概是雏鸟情结,茉奇雅是这里她认识的第一个人,对于贵族女孩来说,茉奇雅很叛逆,和正常人格格不入,但对她来说,至少,茉奇雅像她的同伴。
可惜当时她没意识到,茉奇雅最大的问题就是,她真的很像一个现代人。
她爬起来,看茉奇雅和那个叫诸葛文的女人吵架,茉奇雅边吵边往旁边走,吵架的并不影响她从人群里挤进去,飞快地买了一盒炸小土豆和奶糕——卖相很像冰淇淋,拿炸小土豆蘸冰淇淋。
可能没有一个人告诉过茉奇雅,作为一个皇帝,她不可以举着一盒炸土豆块,问:“你要来点吗?”
“不要。”珠珠有气无力地说,大概是被吵醒了,还有点起床气。
“有冰淇淋。”云菩说,“是冰淇淋,啊不,这个叫冰淇淋。”
她觉得这个世界好离谱。
没到一年,整个上城的街头,牌匾基本上都是两国文字双书,至于另一种文字是哪国的就要看卖的是什么了,比如这家卖冰淇淋的,牌匾上居然写的是拉丁文,穿着不同服饰的女子穿梭其中,满街满巷都透露着一种诡异。
这里不是拜占庭,不是梵蒂冈,不是翡冷翠,更不是凡尔赛,可是街上出现了穿着鲸骨撑蓬蓬裙而又金发碧眼的年轻面孔;这里不是新郑,不是洛阳,不是临平,更不是晋阳,可陈国服饰满目皆是。
在她做好心理准备去处理一锅里截然不同的无数种奶酪之前,悄无声息的,上城混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