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下满是墨绿血色的衣物,林光霁靠坐在车辆后排,透过敞开的门扉看向不远处清理染血发丝的程暮寒,眉眼里流转过一丝郁结。
鹰鸦与梦魇取得联系这件事,确实早在之前那份烧毁的文件中就有体现。但至少可以确定的是,无论鹰鸦是否有悔改意向,归顺于北极都会是最好的选择。而他在最后一次见面时所展现的诚意,也能够证明他不可能做对ZT总域不利的事。
所以梦魇的这份交易内容...十分有必要确认一下真实性。
林光霁抱起胳膊,略有些苦恼模样思考着接下来的安排。
只是现在,Dye从内部出现明显动摇,除郑毅之外,包含我在内的四人皆是有着各自的目的才选择侦办旧案一事。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发展,可惜身边都是聪明人,隐藏的太深,还不够顺利...
“在想什么?”
毛巾突然盖在头顶,肆意揉弄过半干长发,这般习以为常的举措在此时却略显尴尬。
“只是在想,我计划到如今的一切,会不会因为某一处节点的不同举措,从而赢得比现在更轻松的人生。”
“但我不能冒那个风险。”
蹭了蹭贴在侧脸的宽大手掌,林光霁的声音忽有些轻飘细微。
“身为心理学家,去窥探他人真实的内心并不算件难事,难就难在辨识对方基于这份内心的所作所为出自何意,那份真真假假的谎言是否包含其他色彩。”
“而我...一向将这些划分的太过清晰,确实做到了准确看破,却忽视了当事人浮于表层的最直接感受。”
“所谓的完美结局,皆是由分离崩解后的忘却塑造而成。”
好似在预兆什么一般,程暮寒再难阻拦那份克制下愈发蔓延的紧张感。
“可以理解,毕竟在大多数情况下,过程比结果要重要只是安慰人的一种手段,而在迎来完美结局其后的复盘才是重中之重。”
斟酌过言语后,程暮寒如此回应,却见林光霁低垂的眉眼忽地舒展开,染上了隐隐笑意。
“舍不得呢...”
眼前人儿小声嘟囔了一句,便在程暮寒尚未听清的疑惑神情中继续说道:
“我很少给任何人了解我的机会,他们认为这不公平。”
“若是了解到全部的我,却又觉得我是个疯子。”
“只是不多不少的了解,恰恰足够埋下怀疑的种子,到头来还是功亏一篑。”
“即使是心理学家,我也没办法违背内心,做到委屈自己去取悦所有人,明明于我而言是件很简单的事,人类就是这么有趣。”
“我很别扭,对吧?”
听闻,程暮寒只是摇摇头,轻轻拍了拍林光霁的小脑袋,走去主驾驶所在方向:“该回去了。”
......
回到酒店,天色渐暗,林光霁换好衣物,简单撕下两牙面包填充已然发痛的胃,便快步走去隔壁,轻敲程暮寒的房间门,在人应允后坐去了他身侧。
“抱歉程队,下午有些失态了。”
“没关系,是我考虑不周,直到你离开我身边那时,我才意识到,梦魇是在试图与ZT17建立联系。”
记录完毕手头文件,程暮寒将被人再度敲响的门扉开启,接过其中餐盘放到了桌边,递与林光霁温热的营养粥:
“无论它所提供情报真假,也无论我答应与否,一旦开启这一话题,后果都将不堪设想。”
“是的,我们不得不防它预备着其他计划的可能,闭口不谈这个话题都会是最稳妥的做法。”
翻弄着勺中虾仁,看着它自粘稠米粥浮面渐渐消去身形,仿佛如今的自己正沉溺于沼泽般混沌局势难以自救。
或许被吃下才是一种解脱?林光霁只觉这荒诞的想法中还夹杂着些许合理。
“何况,程队身为ZT17首席,一直以来都是人们心中最为正面的形象,也是最为可靠的存在,至少就目前的情况而言,这种联系绝不能搬上台面。”
“先不说这件事被毫不知情的人们知道后会产生何种反响,这交易背后所要面临的无数风险也是不可预估的。”
“而且...在我入队一事在公开后,外界已经浮现不少针对ZT总域的负面评价,所幸内鬼案一事足以震慑各总域,流言蜚语也一时间失去了支撑力。”
“我不想因为自己的问题,让大家长久以来的努力付之东流。”
“所以,就由我来做程队的影子吧,独身混迹于暗无天日之地,寻觅通往真相的那条血路便好。”
程暮寒:“......”
看着眼前人儿踌躇的模样,程暮寒不难想象,这次的任务究竟如何举步维艰。
“不要把责任都归拢在自己身上。”他轻叹一口气道:“ZT总域本就因特立独行不断遭到其他总域的针对,反而因为你的加入,让我们更加坚信一直以来所恪守的观念并非错误。”
“不行,只有这件事我不会答应程队。”
林光霁摇摇头,果断回绝了程暮寒的劝阻:
“未来我们究竟要面临什么,是否会遭遇像荼蘼一样的境地,现在全然是未知数。更不用提在那时就已经能够犯下这般穷凶极恶案件的人,我无法想象如今的他们又会强大到何种境地。”
“从吴专家被盯上,到谷浩想要夺取我的研究分部,再加上近期旧案的进展飞速...我越来担心,现在的自己会是一颗被给予厚望的流星,而在坠落之时,又将化为一颗无法自控的灾星。”
“我能做的,只有在坠落前,利用有限的时间将自己充分烬燃,不曾留下一丝烟尘,确保损失最小化。”
程暮寒:“......”
有哪里出了问题,程暮寒难以形容这份异样。
曾经的林光霁,就算面临万千险阻,也会满面笑容迎难而上,可如今的他却有些低迷,句句不离最坏的结局,近期又出现了这么多无法忽视的疑虑...
莫非是他...
程暮寒只觉自己背后隐隐渗出冷汗。
“林顾问,侦办旧案确实是一件十分重要的事,我希望你知道,这不是你人生的全部。”
听闻,林光霁明显一怔愣,看向程暮寒的双眼愈发不可思议起来。
“当你身为Dye的队员时,侦办旧案是你的职责,而你身为一名心理学家时,你的职责只有相关科研等类工作。更何况,除了工作外,你还有自己的生活,他们并非是你的全部。”
“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机器,可以出错,可以休息。即使在某一日,我们没能侦破旧案,即使在某一次抉择中,我们走错了路,即使在最终,Dye会如同荼蘼一般,不复存在...”
“那也绝不是你的错,这是我们每个人的抉择。”
“你要学会为自己而活,不要背负这么重的担子继续前行了。”
恍然入梦,些许记忆浮现脑海,却并非这般暖意,句句刻骨铭心。
“我的孩子,若想在这混沌的世间生存下来,你必须做到一刻不停的警惕着万事万物。稍有一丝松懈,就会被千万把利刃刺穿胸膛,坠入渊海。”
“正因为你并不普通,所以你决不能贪恋任何一种世人所渴望的美好。一人之下,亿万人之上,这才是你应追求的结局。”
“享受苦痛,歌颂苦痛,成为苦痛,这世间将再无人可撼动你的权柄。”
“挣扎着活下去吧...我的孩子...”
肩侧仿佛被刺入针剂一般,霎时间痛感袭满全身,林光霁手一抖,那碗已然放凉的粥险些摔落在地。
直到程暮寒的声音传入耳中,林光霁才低下头,看向自己真的被利刃穿破的胸膛,鲜血已然沿着洁白床单四下蔓延,绽放开瓣瓣血色。
轻触,又消失不见,一切归为正常。
林光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