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苦笑了一下:“再说了,昨日来的人不乏云州名流,谁会专挑我下手?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再不济,有府君和父亲在,动手之前也得掂量一下。”
“对方不想留下活口,都是冲着要我的命来,府君……”他半开玩笑地说:“我倒觉得像是父亲的仇家。”
岳雎一愣,回过头来,听他又继续道:“毕竟没法对父亲下手,让他尝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也是一种报复的手段,您说是不是?”
“别胡说。”
岳雎呵斥道:“这事我还没告诉你父亲,你自己多加小心,别让他再忧心了。”
秦观晁沉默了一下,道:“是。”
“府君!府君您要替我们做主啊!”
二人闻声回头。
符远方才见人收拾尸体吐过一回,捶胸顿足地把前几日吃的肉糜都一并吐干净了,扒着栏杆直起腰,擦擦嘴,看见岳雎如见了救命稻草,忙跑过来道:“府君!有人要害我!”
岳雎道:“何人害你?”
符远悲声控诉:“是醉阳楼的那个来路不明的琴师!昨日诗会他装作喝醉了诱我到厢房,却趁我不备袭击了我!府君您看——”
他鼻青脸肿地挽起袖子,给岳雎看身上的伤:“他把我打成这样,定然已经趁乱跑了,府君只要将他捉拿回来……”
秦观晁冷声道:“你既然知道他来路不明,怎么还敢把他往床上带?我是不是提醒过你?”
符远脸色一变,咳了一声,支吾道:“观晁兄!当着府君的面别提这些。”
秦观晁撇了撇嘴,靠在廊柱边不说话了,倒是岳雎问道:“醉阳楼已经封楼,你说的那个琴师是什么人?”
符远道:“他说他叫华楚。”
他把事情经过添油加醋地说完,岳雎一抬手,示意仆役去查,转过脸又道:“公沅,符参军的脾气你也清楚,刘敏一案尚未清算,又扯上这种事情,就是我也不能为你求情了。”
符远顿时僵住了,忙解释道:“府君,我办诗会只为了与诸位讨论风雅,绝无他意啊!这次遇上了不长眼的刺客真是十张嘴也说不清,我什么样您还不清楚吗?您可不能冤枉我……”
“诗会?”
符远点点头。
岳雎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道:“在我面前装什么良子,滚。”
符远被他看得毛骨悚然,连忙闭了嘴。
雨后天晴还有些透骨凉,符远打了个冷战,心中直骂暗算他的卑鄙小人,抽空还想着若是能把人抓回来,一定不能轻易放过了云云。
正想着,忽然听见魏林招呼人把一具已经抬下去的尸体又摆在水榭中央的空地上,仆役清理出一块可以下脚的位置,几人便都围拢过去。
草席被一寸寸掀开,露出一张面色苍白的脸,死者瞳孔放大,死死瞪着前方,眼珠几乎要破体而出,说不出的恐怖。
这下即便仵作不作解释,几人也都能明白,这是典型的中毒而死。
吕一炜跟过来第一眼就看到了这么个瘆人的东西,当即叫了一声:“娘了个腿哎,这是什么?”
符远好奇地凑近一看,认出是昨日摇签的那位白衣公子,胃中不住翻涌,飞也似连退两步冲到栏杆边:“呕——”
秦观晁:“……”
魏林忍着恶心,道:“府君,我问过侍奉在这儿的仆役,证实了这些人里只有他一个是中毒身亡,仆役看见他只吃了一块豆腐,说是因为昨日席上公子们行酒令时为难什么劳什子琴师,引得对方报复投毒。”
岳雎把目光投向符远,后者在人群后面心虚不已,点头虚弱道:“确有此事。”
他犹犹豫豫地说:“不过菜都是后厨做好后专人端上来的,琴师从始至终都在我眼皮底下,没机会下毒,那道蜜渍豆腐还是我发话赏给他的……是不是弄错了。”
“厨子呢?”
“下落不明。”
魏林无奈道:“昨日乱起来都顾着自己逃命,没人会去注意一个厨子的死活,八成不是死在箭下,就是已经跑了。”
岳雎拧眉,道:“死的是什么人?”
魏林一挥手,仆役上前蹲下身子,从白衣公子的腰间翻出一枚铜令和半块玉玦,拽下来双手捧起来给众人看。
魏林道:“他是市舶司的参事。”
此言一出,四周死一般的寂静,众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看府君的脸色。
前几日刚死一个市舶司的掌司郑毅,昨日又死了一个参事,若说郑毅是他自作孽不可活,那这位参事就是死得莫名其妙了——谁能想到一场诗会会先后出现下毒和刺客!
尸体过了一夜,腥臭味已经到了隔着衣袖遮掩都无孔不入的地步,岳雎正要叫人来把他带下去处理了。
身后突然传来一股酥油香气,混合在尸臭和雨后土壤潮湿的气味里,简直令人作呕。
魏林下意识就骂道:“哪个缺心眼的在这儿吃……”
他回头一看,老脸绷得面皮都舒展了,“吃东西”三个字卡在喉咙里愣是没说出来,水榭内七八人目光怪异,盯着来人,连府君都几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嘴角。
顾晏钊抬头看了一眼众人,又低头看一眼吃了一半的芝麻大饼,不紧不慢地把剩下的食物吃完,擦了擦手,走过来行了礼,见其他人还没有反应,眼皮一撩,故作惊讶地开了口:“呦,这不是尸体嘛,死人了?”
他拿捏了一个谄媚又低顺的表情,退后一步,装模作样地嫌弃道:“还怪难闻的。”
岳雎:“……”
秦观晁:“……”
魏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