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敢不敬徐先生。”
胡广瑞拿起茶壶,往徐荣根只喝了一口的茶杯中倒茶。
茶水将至边沿。
张正钧看着,忽地将拳握紧一些。
徐荣根扬唇笑笑,让人捉摸不透,他端起茶杯,向旁边倾斜,本就快要越过边沿的茶水顺势流了出来,落在桌上。
他没有喝下,只是将杯子放在一旁。
柔滑的茶水此刻刚硬起来,各不退让。
胡广瑞却不恼。
“我知徐先生心系学生,我也想还当年恩情,可请徐先生莫要为难我。”
“人,我不能放。”
他将话摆明。
张正钧终于忍不住开口:“胡大人,我师妹她不曾下毒害人,更不可能下毒害人。”
若不是心中仍有些许礼节控制着,张正钧恐怕早就站起来冲胡广瑞大骂了。
胡广瑞反问:“光凭口中所言又有何用?”
“徐先生过去虽为医官,可对官场之事定是明白的。我是朝廷命官,受皇命在此处为生者权为死者言,徐先生于我家有恩,可我不能因此偏袒那姑娘。”
胡广瑞接着说:“死去的妇人还有她的家人悲惨惹众人怜,若我将这姑娘放走,京中百姓会如何看待我这官府?又如何看待我?更何况……那姑娘敲的,可是登闻鼓。”
他故意将“登闻鼓”三字说得很重,让两人再无反驳的余地。
张正钧怒目而视,胡广瑞这些话,竟将两人推到不义之地。
他咬着牙,手心被攥得生疼,“是你们将我师妹逼到这境地的。”
若不是官府刚开始的不作为,林熹桐又何必去敲响登闻鼓亲自喊冤?
“张公子这说的是什么话?人人皆知是她自己敲响的登闻鼓,公堂上,更是她自己要求受刑明志。”
张正钧站起来,“你!”
徐荣根喝住他,“正钧。”
心口愤怒久不散去,张正钧待不住走到门外。
徐荣根缓缓起身,朝他拱手,胡广瑞也站了起来。
“胡大人,今日让你为难,还请你莫要怪罪。”
“徐先生言重,那姑娘……徐先生要去见见吗?”
到底是恩人,胡广瑞对他还是极为尊敬的。
徐荣根顿了顿,“罢了,胡大人若要还恩,就请好好待着她吧。”
离开官府,天已不再明亮,多的是灰暗。
胡广瑞站在窗旁,看着他们的背影慢慢消失,许久他都不曾转身,到最后竟失神发起呆来。
直到小吏叫他,胡广瑞才回过神。
他垂眸,看见新换的盆景。
小吏瞧见他往盆景看,“大人,这是今日新换的卷柏。”
卷柏枝叶舒展,枝干苍劲。
俨然是一座翠绿的山。
胡广瑞蹙眉,“卷柏?”
小吏来了兴致,介绍起来:“卷柏也叫九死还魂草,耐贫耐旱,生命力顽强,观赏性高又寓意吉祥,放在府衙最为相配,大人一定喜欢。”
胡广瑞垂眸看着,蓦地笑起来,“这卷柏还真是神奇。”
周遭寂静,夜幕中只有被乌云半盖的月。
昏黄的烛光照在田父身上,让他整个人更显沧桑,他仍未从几日的牢狱灾中缓过来。
田元抱着半包未吃完的麦粉,走到田父跟前。
“爹,我给你做面吃。”
昨日今日,他一口饭都没吃,田元知他心中悲痛,便随他一起不吃饭。
可田元实在受不了,即便往日少有饭吃,但也不是像这两日一样米面丝毫不沾,他此刻已是前胸贴后背,饿得头晕。
“爹,这面是留给你吃的,我……”
话未说完,田父便抬手用力一挥,田元怀中抱的布袋子从手中脱落,飞到半空。
大半的麦粉散落一地。
田元忙跪在地上将麦粉扫起。
这是他为粮店老板搬了好几袋米才换来的麦粉,他不舍得浪费。
田父怒不可遏,“你竟还有心思吃饭?!”
被他这么一吼,田元再也忍不住,放声哭起来。
田父步步紧逼,踩在布袋上,“你母亲到现在都不得安息,你那日为何要答应府吏开棺验尸,让你母亲死后连颜面都没有,你母亲怎会有你这么不孝的儿子?!”
滚滚泪水在脸颊上流淌,田元扯着他脚底的布袋,一只手紧抓着混着灰的麦粉,小心翼翼地将粉丢在袋中,“府吏说只要我答应开棺验尸,就将爹爹放出来,母亲不在了,我不能再没有爹爹了。”
“当初就是因为你要去找那医工,如果不是因为你,那毒妇怎会有机会害你母亲?”
田元趴在地上,整个人痛苦得快要撕裂,“不是的,不是的,官府的人说那些药里没有毒。”
田父跪倒在他身旁,双目红得仿佛能渗出血来,“你竟还要为她开脱?如果不是她,那还能是谁?”
他再也不能开口,兀自放声痛哭。
“该死的人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