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筋脉滞涩,如竭水无源,是中毒已深之兆。但姑娘应当是习武之人,脉搏中又有内力与之相抗。两者分庭抗礼,日渐消耗病人精气。如若照顾失当,毒素很容易就会占了上风。”
医者一捋胡须,终于恢复了些游方神医的姿态,老神在在地吐出一长串诊断。
“也就是说,她体内的毒素与自身像两军打仗,互相抗衡,现在谁也不占上风。”顾况道。
“正是。”医者看了顾况一眼,本想奉承几句诸如“公子一言中的,可有考虑成为老夫门徒”云云,但是触碰到顾况冰凉沉思的脸色,还是把这种废话咽了下去。
“大夫你说曾经见过类似病症,可有解毒之法?”顾况急切道。
医者摇了摇头:“老夫随师父问诊,看到那位病人时,她已经病入膏肓,毒入肌理,还丧失了求生的意志。不过眼前这位姑娘显然症状稍轻,且精神顽强,难能可贵。老夫觉得,或许有一救。”
顾况面色紧张,深深咬紧了下唇:“或许,那么活下来的可能有多大?”
程遥青却比他豁达得多:“既然您这么说,我便一切都听您的。要施针,要用药,都可以。”
莫蕊极有眼色,立马挪了张椅子让医者坐下。
医者掏出随身携带的药笺,笔走龙蛇般写下一串大字,递给顾况:“用此药方上的药,每日水煎服用一剂,或许能压制她体内的毒瘴。”
顾况低头看了一眼,墨色淋漓,几乎无法辨认字迹。
医者又取出一包银针,道:“每日午时三刻,阳气正足的时候,我来为这位姑娘施针。”
他指了指程遥青眼底的青黑:“姑娘夜晚多梦,喝了药方,或许能少做点不必要的梦。”
程遥青点点头应下。
顾况听得这一句,眼珠一转,忽然间好似一只突然竖起全身毛发的猫,两眼警惕看向程遥青:“师姐,不做梦,你舍得么?”
程遥青看着他,忽然明白了顾况的意思。
不做梦,意味着离痊愈之路更近一步,也意味着,在梦里看到栩栩如生的顾净的机会越来越少。
就像她亲手斩断最后一丝两人间的羁绊一样。
“我不后悔。”程遥青答道。
顾况定定地看了她几秒,忽然间坐下在床沿,旁若无人地把程遥青扯入怀中,给了她一个极大的拥抱。
医者看着面前一对鸳鸯,忽然冷哼一声,自己对自己说:“现在的小年轻,真不害臊!”
程遥青被他一句话逗笑,忙把顾况从怀里拎出来:“还请顾小少爷帮我抓药罢。”
顾况也像模像样唱了个喏:“好嘞,师姐。”
待到医者和顾况两人来到门外,顾况才抓住医者的后衣领,把人提溜到暗处,指着药方上头的字迹一个个辨认。
医者只好指点出一样样药材。
末了,顾况却皱起眉头。
医者半颗心悬在嗓子眼:难道眼前这个青年男子又要抓了他?
顾况却黯然说出一句:“这药好苦,能不能写个甜一点的方子。”
医者没想到他半天沉默,竟然蹦出了这么一句话。他指指上面的两味药材:“这两种药,味苦,性凉,作药引之用。如果删去,恐损药性。”
顾况叹了口气,把药方往兜里一塞:“就这样吧。”
医者终于松了口气,转身欲回。不料下一秒,他身子一轻,再次被顾况夹在胁下。
“喂!你要干什么!”白发老者吹胡子瞪眼,也没能让顾况把人放下来。
相反,他斗篷一披,如离弦之箭一般冲入大雪纷飞的黑夜。
“事不宜迟,你跟着我去挑药材。”
“务必要最好的。”
*
随着顾况无微不至的照顾,苦涩的中药,和杜大夫施针三管齐下,程遥青的梦魇果然好了许多。
这几日,她梦中黑甜,连顾净的一次面都没见过。
甚至有的时候,她想起顾净的面容,都有些艰难,记忆模糊。程遥青心下觉得不对,但还是按捺下不安,实打实吃了几天药。
终于有一次中午,她抓住杜大夫施针完毕,抽完最后一根银针的间隙,猛地从床上起来,止住了大夫整理药箱的手。
“大夫,你的法子确实有效,但是我这几日总觉得记忆衰退,不如往日。你有什么解释么?”
杜大夫本来脸上还带着笑意,嘴唇蠕动,想说几句俏皮话。
但是面前的女人一扫往日如沐春风的微笑,一张脸冷冷地挂下来,凤眸微挑,眼带威胁,仿佛都能从她身上嗅出血腥杀伐之气。
杜大夫不自觉地,打了个寒噤。脸上笑意慢慢敛起,他有些不安地转动了一下被制住的肩头,终于说出了实情。
“姑娘,我与你说实话,其实这种剧毒,并无药石可解。”
程遥青的眼皮一颤。
直觉告诉她,接下来的话,恐怕她不爱听。
“其实无论药石,还是针灸,都只是延缓毒素在你身体里的发作,并不能彻底根治,清楚余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