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况一番高论震慑住了众人。他从梅夫人口中问出了秦将军可能的所在,骑上骏马急匆匆出发。古择在牛兰儿与追随顾况之间犹豫了一下,牛兰儿抱着还未完全康复的梅夫人,给了古择一个肯定的眼神。古择会意,撒开腿追赶出去。
乌云踏雪在军中被牛兰儿照顾得极为妥当,鬃毛油光发亮,四蹄撒了欢跑,又轻又稳当。
人伏在马背上,猎猎风声从耳边刮过。
街景,城门,郊外,牧草。
顾况紧紧抓住缰绳,一吁声,一人一马停了下来。
远远的,人声鼎沸,火光冲天。
古择赶了上来:“顾老弟,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他分明比顾况年长,但是此时却下意识把这位他一直看作弟弟的少年,当成了主心骨。
风把少年额前的鬓发拂乱,顾况的神色在远处火光的映照下晦暗难明。
顾况内心思忖一番,下了决定:“咱们先悄悄地摸进去,看看情况。”
两人悄悄走近人群外围。外围的士兵穿着虎贲军的铠甲,顾况和古择很容易就混了进去。顾况越过人群仔细观察,发现人群中央躺着几个血迹斑驳的人,面孔陌生。而另一侧,站着的就是秦将军所带的哗变军了,他们虽然也穿着虎头标识的甲胄,左臂上却绑着土黄色的布带。两方对峙,神情严肃。
忽然,众人的眼神都向左偏去。
四位身如高塔的力士扛着一顶软轿,缓缓步入。人群自发拨开一条通道。对面臂绑黄巾之人都愤愤盯着轿子上的人。
原来是常清鸿。
顾况第一次好好打量这位小常大人。
常清鸿或许也知道今日危险,所以穿得分外隆重。
御赐的衮袍,原先是赐给有才的翰林学士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他的身上。衣袍之下,鼓鼓囊囊,显然是穿了贴身软甲,以防被冷箭所伤。
顾况和古择隐在人群之中,与常清鸿相距甚远,更何况常监军穿得如此保守,一时间,也想不到直接刺杀的方法。
不过顾况知道,比常清鸿取性命更重要的,是搞清楚他为什么能够控制顾家掌控多年的虎贲军。
很快他便知道了答案。
常清鸿先是从袖口拿出明晃晃的圣旨,再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盒子。打开盒盖,里头有一样薄薄的物事。他举起那样物事,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这上面。
是虎符!
原来如此。
顾况终于心下了然。果然,关键还是在常清鸿手头那一块虎符上面。
据他所知,虎符一分为二,一块在京城皇帝手里,一块在军队主将手中。他分明记得,爷爷总是将虎符贴身携带,而他也能有七八分确定,古择交给自己的虎符是真。那么,常清鸿手里的虎符又是从哪里来的呢?
顾况凝眸:首要的事情,是验证常清鸿虎符真假。
他眼睛一转,立刻想出了主意。顾况转过头与古择耳语了几句,古择初时有些为难,顾况却看着他眼睛道:“古兄弟,此事事关重大,干系虎贲军一半兄弟的性命。你可千万不能在此时退下。”
古择被委以重任,只好硬着头皮点点头。
顾况则如游鱼般溜出了人群。
那厢边,常清鸿再次宣读了圣旨,亮出虎符:“圣意昭昭,止戈止矛。秦敬尧,你枉有忠君之名,没有忠君之实。军中哗变,视为大逆,你可知罪?”
黑脸的秦将军没有理会常清鸿的说辞,反而转身对着立在常清鸿一边的士兵喊话:“顾家镇守边疆,已历五代。顾老将军戎马半生,他的儿子沙场裹尸,孙子也投笔从戎。数年来,老将军对虎贲军的大恩大德,某不敢忘!”
黄巾叛军立刻爆发出叫号之声。
另一边,常清鸿治下的虎贲军却寂寂无声。
秦将军显而易见有些失望:“你们之中多少人,曾经是战场上的孤儿,和我们在石泉镇发现的婴儿一般,亲人被北狄斩杀。你们不恨那些北方蛮夷么?你们不想让亲人不痛,仇者不快么?”
说着,他抱起了那个在石泉镇找到的幸存者。
这番话终于激起了一点小小的讨论。石泉镇幸存的婴儿,活过屠杀,命若琴弦,如今却真的在军医的照看下活了过来,是个奇迹。知道这事的,不仅有黄巾叛军,也有虎贲军原来的士兵。就算常清鸿的目光瞪视如毒蝎,也有人禁不住悄悄交头接耳起来。
常清鸿一拍轿上扶手,立刻有人站了出来。常监军高举虎符,道:“军令如天,你秦敬尧已经被褫夺了职务,还敢在此妖言惑众,视为大不敬。”
秦将军毫不退让地逼视了回去。
顾况这才发现,他的身上并无盔甲护身。也是,私藏兵器是重罪,秦将军被赶出军营,只能靠一身血肉来组织常清鸿的撤退。
顾况心下一震。
常清鸿却依旧高声言语:“根据虎贲军军纪,手握虎符者,能全权掌控军中陟罚臧否的权力。秦敬尧,你触犯军令,罪当斩首!”
秦将军冷冷瞥了常清鸿一眼。孰料,常清鸿振臂一呼,他身后零星几人接应,虎贲军中半数人竟高声呼叫、跺脚,支持起这位新任的监军来。
秦将军的眼神慢慢暗下去。
古择处在虎贲军中,心急如焚。
终于,常清鸿身后走出了一位披坚执锐的高大士兵。
秦将军本就被剥夺了盔甲,此时只有血肉之躯屹立,眼见就将失去反抗之力。
虎贲军中忽然传来一声:“可是常监军,虎符怎么只有半个?”
声音不大,但很清晰嘹亮,刹那间传遍整个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