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遥青终于松了一口气。连日来让她提心吊胆的那一股劲力忽然间卸下来,腿一软,身子滑下,和顾老将军脚对脚坐在墙边。
双目好不容易适应了室内昏暗的光线,地牢尽头却传来钥匙打开大门的声音。
一队人的脚步声,约莫四五个士兵,正朝他们走过来。
她下意识想到,他们是来查看顾老将军的死状的。
程遥青一下子站起来,浑身汗毛竖立。一只手慢慢握上了刀柄。
*
顾况等三人在城外安顿好那两匹乌云踏雪后,扮作平民百姓,悄悄进了冀州城。
城内一切如常,卖货的,开店的,街上熙熙攘攘,似乎虎贲军中发生的剧烈变故一点都影响不到他们。
牛兰儿和古择说,大军撤回冀州城边驻扎地,军中几个不服从常监军的将领,比如原左军主将秦将军,就被褫夺了印信,被迫赋闲在家。
牛古二人毕竟只是两介小兵,对于军中的真实情况,也只知道一些皮毛。
而顾况知道,他只有找到受到影响的军队高层,才能真正掌握局势,伺机而动,而非成为一只无头苍蝇。
秦宅面前的灯笼有些黯淡。
顾况敲了好久的门,都没有人响应。
难道秦将军被贬斥后内心郁结,竟然闭门谢客,撒手不管了么?
顾况蹙起眉头。
古择在后头试探着问:“顾老弟,是不是应当……先回虎贲军看看?”
“你是不是傻。”没等顾况开口,牛兰儿就先在古择头上一点,“万一常监军在,布下天罗地网,我们不是成为瓮中捉鳖的鱼?”
“什么鳖鱼?”古择挠挠头。他读书不多,牛兰儿一大串文绉绉的话砸过来,他虽然心头相信,脑袋却晕乎乎。
牛兰儿有些嫌弃地瞪了古择一眼。
顾况却没心思在意身后两人的眉眼官司。他撂下行囊,回头道:“我去去就回。”话音未落,他几步蹬上秦宅的墙头,翻身没入了夜色。
“哎,你……”古择话说到一半,顾况就不见了踪影。
牛兰儿摊手:“把他送到这里,我可算是仁至义尽了。”
却说顾况进了秦宅,就觉得此处氛围分外诡异一些。
按理说,以秦将军的俸禄份额,和这些年积攒下的家底,不至于连个仆人都雇不起。可是顾况行走在秦宅之中,如入无人之境,连半个人影都没碰到。
他原本以为自己要躲躲藏藏,摸索好一会才能找到目的地。
可是,全秦宅似乎只有这一间屋子亮灯。
顾况走进院落,瞥了一眼上头的牌匾。
梅香苑。
看不出来,秦大将军还挺文雅。
他心中滚过一句,脚步不停,跟个小贼似的走到檐下,将身形掩翳在墙后,耳朵贴上窗棂。
屋内传来一声女声叹息:“你也走罢,我已经将秦府所有下人都遣散,销奴籍的销奴籍,领俸银的领俸银。你还有家人父母,你也该回去了。”
“夫人,我不走。”一个更年轻一点的女声,带着哭腔。
顾况心中隐隐有了猜测。里头年长的那个女人,应当是秦将军的夫人,而更年轻的那位,便是秦夫人的贴身奴婢了。
只是不知道,秦夫人为何要遣散秦宅所有奴仆?
难道是秦将军出了什么意外?
屋内,秦夫人,或者说梅夫人的声音还在继续:“你侍奉我这么多年,我也不怕你知道。老秦被开除军籍,可是虎贲左军的兄弟们都认他,他不满那个新来的监军,怕是要起事。”
年轻的女声抽抽噎噎。
“你是个好孩子。”顾况觑见光里透出来的剪影,梅夫人的手抚上那痛苦女婢的肩,道:“这是杀头的大罪。我愿意陪我的夫君走这一路独木桥,但你还年轻。听我的话,领了银子就去罢。”
年轻女婢啜泣着站起来,终于轻轻点了点头。
“好孩子。”梅夫人叹道。
忽然,她鼻子抽了抽,双目敏锐地朝顾况躲着的方向看来。
顾况闪身一缩,身体蜷缩在阴翳处,一动不动。
“杏儿,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梅夫人下了榻,声音逐渐接近。
“不属于这里的气味?”
窗棂大开,她向外望去,浓浓的夜色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弯月在天空似笑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