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虎贲军大军开拔之后,冀州城周边只剩下少量守卫。
和一个被抛弃的监军,常清鸿。
大家都知道,虎贲军此行是与札答兰部的北狄人打仗去的,目的是夺回被掳走的虎贲军原主将顾老将军,也是为经年来被屠戮的大夏人民报血恨之仇。
然而,常清鸿抖抖官袍广袖,拿出了一则御赐密令。
皇帝黄底黑字,秉笔昭昭,写着:大夏与北狄亲如兄弟,互通往来,兄弟之间不算明帐,所以顾老将军就不救了,在草原上颐养天年吧。
顾况愣了:“你们……你们肯定是在开玩笑。这圣旨如儿戏,大夏的皇帝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
他的屁股如同燎着了一般,在地上坐也坐不住了,噌得一声站起来:“我要回去当面和那个常监军对质!”
古择和牛兰儿对视一眼,古择伸出手,把顾况又按了下去,牛兰儿则继续解释:“其实虎贲军对这封圣旨也颇为不服,秦将军,吴将军等几个有威望的老人都请常监军再三确认,不要耽误了忠良姓名。”
“常监军却固执得很,而将士们得到了那封圣旨,确认没有伪造。”
话音如同一柄重锤打在顾况心上,将他的锐气尽数锤了下去。
顾况顺着古择的搀扶,双腿一软,渐渐滑了下去:“皇帝……是忌惮顾家了。”
此言没有丝毫忌讳,古择和牛兰儿听了,眸中都闪过震悚。
顾况看着他们两个,提起皇帝就有些害怕的样子,嗤地一笑,眼前忽然浮现出程遥青桀骜不驯的眉眼。女人略带讥讽的尾音犹在耳畔:“崇文黜武,鸟尽弓藏,这便是龙椅上坐着的那位的能耐!”
他当时听了有些心下惴惴,此时却不得不深赞师姐目光如炬。
“可是常监军要调动兵营,必须得要虎符。半块虎符被爷爷带在身上,另外半块本应在将军府存放,可是将军府失火,虎符不知所踪。难道被常清鸿得了去?”
顾况双眉拧起,陷入思考。
古择却递给顾况一样小小的硬物。
顾况定睛一看,半爿铜片落在手心,铜片造型生动,一看便知这是一只盘爪伏卧的老虎。铜片上沾染这一层薄薄的体温,被携带之人贴肉而藏,显然极为珍贵。
“你是如何得到的!”顾况心下大喜,扬眉对古择问道。
古择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脸上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赧红:“我……我去了大理寺的证物处,从你的衣服里头寻得。”
“衣服?”顾况的记忆回溯到好几个月前,他脑子机灵,几个月前的着装被记得清清楚楚:“可是一件月白的中衣?”
古择点头称是。
“古大哥,你可是帮了我大忙。”顾况激动之余,不忘给古择深深作了个长揖。他感觉有无数血液在脑子里胡乱冲撞,升腾,乃至爆炸。
有了虎符,他便可以凭依此符打倒常清鸿。有了虎符,他就有正当的理由调动虎贲军,穿越草原与森林,将他在世上最在意的两个人救出来。
顾况沉浸在美好幻想中,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你们得了虎符,为什么不第一时间交给我?”
古择的脸色有些异样:“这……”
顾况的眼神紧紧地盯着古择的面孔。古择长着浅色麻子的脸颊不由自主地紧绷,眼睛下微微抽搐。似乎真的有什么事情还瞒着顾况。
一旁,牛兰儿也意识到了两人之间紧张的氛围。她看看左边的古择,又看看右边的顾况,脸上担忧之色愈浓。
“好了,我知道你也有自己的心思。”顾况忽然朗然一笑。
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松弛了下来。
“好好睡一觉罢。”顾况精神一松,困意就袭来。他挥挥手,自顾自刨了个浅坑,把自己埋了进去。不一会,他便陷入了无边的黑暗梦境。
“……这。”牛兰儿手里拿着好不容易从行囊里掏出的毛毡,愣在一旁。
古择接过毛毡,往空中一抖,轻轻盖在顾况身上。
他蹲下身,静静地看了会顾况消瘦而粗糙的侧脸。
眼前沉睡的少年,和他认识的顾况天差地别。顾况是顾老将军的幼孙,也是虎贲顾家在世上唯一的血脉。从小到大,走到哪里,顾况都像个雄赳赳气昂昂的小公鸡,容光焕发,衣着高华,视富贵为寻常。就算再虎贲军当一个小小排头兵,他都穿着得极为亮丽。
或许顾况自己知道,他正青春年少,身着亮色,更能衬出高门子弟的风采。
而现在,他的眼窝深深凹陷进去,鬓发如同枯草,两颊也瘦得让颧骨削出。浑不似旧人。
牛兰儿脚步轻悄,从后头接近。
古择回头,她启唇劝道:“那件事情,还是不要告诉他了。”
古择有些担心地回头一瞥。
草丛间,顾况埋在毛毡中的脸毫无所察,睡得正香。
古择略一思忖,还是把牛兰儿拉开:“我知道,这是程副将嘱咐的,我定当遵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