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顾况剑尖相交,程遥青明显感觉到,自己硬闯了一招虚招。
长剑背后,若空明水潭,又若洋洋大海,看似花样百出,实则空无一物。
程遥青的刀法走的是沉重刚猛的路数,多为实招,要的就是凌厉正直,一击必中。
实遇见了虚,就如人一脚跌进了深潭。四周无所借力,一股劲力如同泥牛入海,被顾况用巧劲化开,一下子消散得无影无踪。
程遥青一个不防,朝前栽倒。幸亏她临战经验丰富,长刀脱手扔出,下意识护住首脑,朝前一个滚翻,躲过了顾况的剑势。
然而剑风莫测,还是从程遥青鬓边削下了一缕头发。
顾况伸手一捞,接住了这一绺如雪花般悬浮在空中的青丝。他见程遥青没有在意,眼明手快,悄悄将头发丝塞入怀中。
程遥青在地上滚了一遭,深感狼狈。
但是多年对敌养成了她愈心急,愈要冷静的反应。她抓起刀柄,深吸一口气,眼神凝重,再次攻向顾况。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她用得不是莫氏刀法上的招数。
而是她自创的剑招。
顾净死后不久,程遥青又收到了莫氏山庄遇袭,少主莫凌霜遇难的消息。
短短一个月只见,失去了最好的朋友和最亲密的爱人,程遥青不禁失魂落魄。
心碎之余,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出现了异样。原本烂熟于心的刀法,使出来之后,总会走样。刀本就不如剑灵活,很多时候讲究的是一击必杀,对于刀的精准与控制,是在所有武器中最高的。她先是失了准头,再是失了章法,最后连看见刀都恐惧。
她曾经用针使劲扎自己的手,握不住刀,便扎下一针。可惜直到鲜血淋漓,都没有成效。
直到她在强行练功的时候,碰到了一位云游的郎中。
那郎中穿得破破烂烂,见到她说出的第一句话,直戳心窝:“姑娘是有了心病。”
程遥青记得自己当时不以为然:“大爷,我这是肌肉无力,何来心病之说?”
那郎中与她解释说,这种心病,多发于军营里经过战场搏杀的士兵。士兵见到过超出想象的,尸山血海的场景,卸甲归田之后便会性情大变。有的人会性格暴躁,有的人会神神叨叨,如有癔症,还有的人会恐惧任何锋利的事物,连最简单的犁地都做不好。
程遥青听了他的解释,不觉咂摸出几分道理。她这种情况与军营的士兵极其类似。尤其是她直面过血肉横飞的场景,用自己的刀斩下一个个头颅,最终被逼到绝境,生死一线,分外惨烈。
心病还须心药医。她诚恳地向云游的郎中讨要治疗的方法,那郎中给了她一包香灰模样的东西。
程遥青依照郎中的法子,每日水煎香灰服用,治好了夜不能寐的毛病。同时,她按照要求,用布缠刀,闭上眼睛,一遍遍挥舞。等到闭眼之后能够熟稔地发招,她再睁眼练功,最后是取下布条,重现寒芒。
这一步步耗费了她好几个月的时间。
在这几个月中,程遥青灵感迸发,创作出了一种剑走偏锋的刀法。
一招一式,都由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处发出。有的是残招再续,教人判断不出接下来的走向,有的更是颠倒规矩,完全将自己门户暴露在对方面前。但是,每一招都凌厉无匹,直取人要害。
程遥青凭着这身功夫行走江湖,可以隐去她是莫氏山庄传人的身份,也隐去了她的过往。因此,她也常常研究琢磨,力求能将不成体系的刀法完善记录,命名著述,成为如同莫氏刀谱一般能够流传后世的刀法。
她身形如鬼魅,刀法狠辣,直冲顾况。
顾况刚让程遥青吃了个亏,正在得意的时候。
就在这时,他感觉周身空气一变。
刚才还轻松的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顾况不自觉汗毛倒立,颈后发毛,手心出汗。
一柄刀以一种分外诡异的角度向他劈来。
如果这把刀往上几寸,他能冒着被斩断发冠的风险闪过,如果向下几寸,他能回剑护住丹田,如果偏移几分,他能来得及向左向右闪身擦过。
偏生是这么一个刁钻至极的角度。
某种程度上,师姐刁钻起来,与这把刀有些像。
电火石光间,顾况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可惜没有一种能够让他免于落败。
一瞬间似乎被黏起来,拉得很长。
他能看到师姐专注的面孔,她是真的人刀合一,人即是刀,刀即是人。
顾况不无绝望地想道,这次是动真格的了。
他缓缓抬起长剑。
此时生死危极关头,顾况却意外地格外冷静。
他仆身上去,像一只见到火光的飞蛾,迎向了大刀。
刀剑触及胸口,程遥青的脸上显出如梦初醒的神色,连忙脚下一顿,身体后仰,试图收住劲力。
顾况的长剑,也抵上了程遥青的喉头。
程遥青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