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天在上,我族必称王,到时你们皆是阶下囚,刀下鬼!”
那人显然是被荒唐的一族称王之论荼毒的疯子,只是他还要继续高谈阔论,顾於眠却已忍无可忍,抽出朝云便冲上前去。
那人反应出乎意料的快,一下闪开来。两柄锋利的短刀不知何时已经握在了手上。
他像是逮到猎物的疯狗,向两人扑来,似是要将人撕烂一般,步步行得摇摆荒唐,却又紧紧咬着两人不放。
三人踩在白骨上的“咔哒”声伴随着长剑挥起的风动声在深坑里发出闷闷的回响。
严卿序抽出焚痕一剑挡住那人的短刀,用力一甩,那人的刀便落在了地上。
只是那人没有片刻犹疑,手心间又飞出几个带毒的金钱镖来。
严卿序微侧身闪了过去,哪知三只袖箭又冲着脸来了。
顾於眠于是闪身至严卿序跟前,挥起朝云便将箭打落在地,不敢迟疑片刻,他又施用术法造了些迷蒙浓雾于他面前。
奈何小小障眼法根本挡不住那人的猛攻,那人又射出些袖箭,顾於眠来不及躲闪,那暗器便在他额间擦了过去,眉上几寸之地也淌出血来。
在这深坑里,他那呼风唤雨的朝云之术并不好使,一不小心便要殃及池鱼的事,他可不敢轻举妄动。
更何况,要的便是活捉,否则那人在他俩手下早不知死了几百遍了。
趁着浓雾遮去那人的视线,顾於眠一下闪到那人的身后,将几根银针刺入那人的太渊穴与膺窗穴,那人登时全身麻痹,只觉双腿一软,跌倒在地。
他还挣扎着想撑起身,浑身软骨却令其重又摔回地面去,身子磕在那些尸骨上,被尖锐的裂骨给划出道道血痕。
严卿序用焚痕一挑,那青铜面具便“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谁知那瘆人面具下的面容竟如此熟悉,容貌倾城,尤其是那双好看得若一汪清潭的眸子,如出一辙的轮廓,甚而雪白的肌肤也并无二样。
这一身红衣之人怎会生着张同顾於眠一模一样的脸?
严卿序蹲下,将手探到他耳后,想扯下易容的面具,可却没发现易容的痕迹,他登时愣在原地。
“於眠这……”
那人冷笑一声,费力将手一抬,轻轻握住严卿序的手,将那还没来得及收起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上下抚动,眼底尽是玩弄的轻蔑笑意。
严卿序一惊,将手一下抽了出来,“你做什么!?”
那人从严卿序一瞬而过的慌张亦或是惶恐中看出些不寻常来,笑得更是猖狂了些。
严卿序其实很清楚,纵容貌如出一辙,眼前人却一点也不像顾於眠,从头到脚都不像,这相似的皮囊中灌的是致命的毒药。
“你也挺疯的。”,那人脸上带着讽刺的笑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严卿序,像是要把人看穿一般。
“再动手动脚的,小心我把你的手给砍下来……”,顾於眠擦掉从额间淌下的血,绕过严卿序,蹲在他面前沉声道。
“呵……”,那人挣扎着倚墙坐起,“顾於眠,你与我何异?都是罪人,你可不配走上至仁至善的高台。”
顾於眠没说话,严卿序却道了句,“闭嘴。”
他盯着那人的眼中终于露出些寒光,“不要以为谁都像你一般残杀无辜之人,你怎可能干净?”
“干净?你觉得顾於眠他干净么?”,那人哈哈大笑,因骨软无力,那声音就像是从腹腔中一点点挤入喉咙发出来的,低哑难听,“他手上沾的可是他至交的血!”
心弦如一刹崩断,他身子猛然一颤,却深吸了口气,竭力冷静下来,“你还知道什么?”
“我知道的可多了哈哈哈……”
这会严卿序听得云里雾里,他不会轻信敌人之言,何况这话不明晃晃说是顾於眠杀了陆倾行么?
只是顾於眠也不否认,更令严卿序摸不着头脑。
顾於眠叹了口气,凑过去,伸出手在那人脖颈后摸了摸,像是发现了什么似的,轻轻舒了口气。
“发现了又如何?你可不只是为了探明我为何长着一副和你一样的脸吧?”,那人笑看着顾於眠,“你是怕了吧?你怕以后你也成这副样子吧?哈哈哈哈哈——”
那人阴寒的笑声像极了夜半鬼叫,听来实在瘆得慌。
那笑声碰在崖壁上,又荡回去,萦绕不散。
“我什么都不知道,杀了我啊!哈哈哈……他们才不会傻到把什么事都告诉小小棋子!”
这话换做外人听来定觉得那人卑微以至于悲哀,但那人却丝毫没有悲怆之感,一副死心塌地的追随他主子的模样。
“怎么?严公子不敢杀了我啊?你莫不是动了什么妄念!?”,他说着,又将双臂攀上了严卿序的腿。
严卿序一脚将他踹开,沉声道:“怜悯罪人之事我干不起,留你性命自然是有用。”
“你不觉得悲哀么?这一辈子就做条摇尾乞怜的狗……”,顾於眠皱着眉道。
“哈哈哈——”,那人依旧笑着,口中却嘟嘟囔囔,“跟着恩人才有活路……你们这群假仁假义的疯子!都说我疯,你们杀了人还要藏起刀,手上沾了血擦掉后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了,你们又有多干净?你们睁大眼好好看看,这炼狱就是你们造的!”
“真该死,都该死……”,他不停骂着,却没吐出半点有用的信息来。
“说够了?真浪费时间……同情恶人的才是真的蠢。什么我们造的?血口喷人前还是先看看自己吧。”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顾於眠便一剑刺入了那人臂膀,快到连他自己都讶异的地步。他眼见生着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的人双目圆睁,下意识地用手握住了穿肩而过的朝云。
那双白皙的手上很快也被锋利的刀刃划出血痕来,顾於眠眼都没眨一下,朝云便被抽了出来。
那人“啊”地喊出了声,一口浓血登时便喷了出来。
只是他还是强撑着起身,双手颤抖,“你们赢不了……”,那人捂住肩上的伤,笑着,“等你们赶回去,添九的百姓都该死完了……”
见他还在挣扎,顾於眠一脚踩在他的腹部,俯身道:“扮我,也得扮得像些才行,别把人都当傻子。”
他于是蹲了下来,眼睛盯着那人,眉目弯弯,竟让那不怕死的人生了些惧意,“这调虎离山来得实在可笑。”
“……什么!?”
顾於眠冷笑一声,将朝云刺入了那人的心口,那人咿咿呀呀地没说出一句话来,只是一口浓血喷在顾於眠脸上,又向下淌。
不过片刻间,那人便没了气。
“早知道什么都问不出来,就不该浪费时间听他废话……”,顾於眠背对着严卿序,低声说着,像是窃窃私语着什么,又像是嘀咕嘀咕地抱怨。
严卿序看不见他脸上的表情,只看见顾於眠靠近那人,又在他脖颈处摸了摸,像是扯到什么,一用力,拽下一片淌着血的东西来,再细看,那东西上竟还连着密密的乌发。
登时,那张血淋淋的脸便显露出来,自脖颈处至头颅顶,全是假的,内里只剩爬满疮疤的鲜红肌肤,连根头发都没生,活像个不人不鬼的怪物。
“人皮面具,用的都是从活人身上扒下来的皮肤,他用几十人的性命换来个遮丑的布,”,顾於眠说话的声音很轻很轻,严卿序却听出其中的颤抖来,“偏偏还要画我的面……”
半晌,无人说话。
顾於眠瘫坐在地上,掩着面,只低低道:“卿序,让我自己静静吧……不用多久,我不会耽误事的……”
严卿应了一声,却在他身侧坐下了。
他什么也没说,顾於眠却清楚身侧之人是这寒意渗骨的深坑里唯一的温度。
顾於眠用他还干净的长袖胡乱擦着脸上的血,那血从额间向下淌,两人的血融在一起,倒分不出是不是自己的。
“於眠。”,严卿序哑着嗓子唤他。
顾於眠回过头去,严卿序便看见了那一刹而过的婆娑泪光,他的眼中通红得似烙铁的炉子,那月白色的长衫上染了污浊血色。
“我穿不得白衣。”
“没有穿不得,你穿白衣很好看,”,严卿序避开了他的话外之意,“我扶你起来吧。”
继而严卿序起身向他伸出了手。
那宽大修长的手放在眼前,像救命稻草,顾於眠甚至没有片刻犹疑便紧紧握住了。
握住的那一刹,他像是想到什么,猛然抬头,便见严卿序笑了,像春柳扶风荡漾。
“没事的。”
“都会好的。”
顾於眠第一次不敢直视他人之目,竟低下了头,也不知在怕什么,只是有些瑟缩。
心愧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