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见这副情景,那老驴不知哪来的气力,竟用早有些瘸的后腿猛一蹬地,挣脱瘦翁的束缚便怪叫着跑进雾中。
俩个老头更是吓得屁滚尿流,可不知怎地脚上使不上力,一低头才发现是那鬼魅的长发延伸过来已然缠住双足。
二人被那长发猛一向前拽,双双倒地,却还是咬紧牙拼命用手扒土奋力往后退,谁知退着退着脊背突然抵上了什么硬东西,没了去路。
已是心胆俱裂的道人发着颤回头,竟是一具森森白骨!
眼见那女鬼长出躯身,像条大虫似的爬来,俩人耳鸣如雷,不可动弹,遽然间只能阖目祈祷,从喉咙底下挤出微弱的呼救声——“来人啊!救命啊!”
又听得长靴踩在泥地中的声响,一阵疾风携清淡药草香至。
二人闻声睁目时,一白衣郎君已挡在了他们身前。那人手里执一把通体雪白的长剑,长剑尚未出鞘便有光绕在手侧,如是寒江雪。他的长靴踩上那些不断延长的黑发,霎时间那东西便吃痛似的松开老头的腿脚,缩了回去。
那郎君笑盈盈地站至他们身侧,微俯身,将手探过去,稍一使劲,俩人身后的白骨便碎作了粉末。
那道士不认识来人,紧张得咽了口唾沫,才敢细细打量。
他会观面相,虽也单略知皮毛,平日里却全靠这本事摆摊给人算命过活。
他方见来人长身玉立,一袭月白长袍隐有仙风道骨,一支錾刻云纹白玉簪绾发,先盖棺定论——必是富家公子。只是这会再细细去瞧,那公子虽窄面皓白,剑眉星眸,轩然霞举超尘拔俗,可也并不似修道之人,该是俗世中人。
他从未见过如此俊逸脱俗的男子,那对眸子尤为明澈,笑起来更是漂亮,可惜几许愁色凝聚眉目之间,以至于笑不像笑,瞧上去委实有些瘆人。其实也是他真怕了,到头来不过得出个绝非善类的结论。
不过眨眼间,那公子已站至了女鬼身前,他瞧上去气定神闲,面上挂着个不以为然的淡笑。
但那道士唯恐时间长了生变数,不自禁叫了声——“恩人快些把那怪物给杀了罢!”
“急什么?”那公子悠悠说了声,不紧不慢蹲下身去。
“铃——铃——”
又闻铜铃响,那女鬼登时发了疯般朝他扑咬过来,谁知那鬼魅却被他轻松掐住脖颈抬了起来,只见他手上青筋凸起,“咔哒咔哒”骨头断裂之声听得俩老头寒毛卓竖。
“不过鲜规之兽,谁给你的胆子在此撒野!?”
白衣郎君手边浮光皆绕至那女鬼身侧,不过刹那间,怪物碎作了几半,又一点点化作尘烟散入瓢泼大雨中。
瘦翁仰面,这才发觉,虽是下着雨,那公子身上却没有半点湿,以至于一时间不知道他是人是鬼。
偏偏这时,那公子回过头来,对着俩人推手作揖:“没事了,我扶二位起来吧?”
他语音刚落,一声惊雷轰地在身后炸开,二人倏忽间竟出了一身冷汗,倒仿若眼前这仙人才是恶鬼。
青袍道人瞠目结舌,张着口却吐不出半个字来,却见那人又弯弯眼睛送来个极烂漫的笑。
“二位可是禮间人?这林中近来夜里总不干净,怕是惊到二位了。”
还是那瘦翁先摆手,赔笑道:“多谢恩人相助,不知恩人如何称呼?”
“轰隆——”
又是一声雷响,顷刻间,天雷落地作森森鬼火在那白衣公子身侧绕了个圈,这么个场面更是将惊魂未定的二人吓得毛发皆竖、抱成一团。可那公子仍旧不惊怪,他口中嘟囔不知在说些什么,而后面不改色将长靴踩上了鬼火,那火霎时熄了个干净。
那公子见俩个老头还是窝在地上不肯起,叹了口气,也不容他二人拒绝,便伸手将他们拉了起来:“我也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二位怎看我像在看吃人的怪物?”
“公子可是十五族人?”那道人挣开公子的拉扯,左思右想,眼前人非修道者,又有如此本事的,可不就是十五族的么?
只是,他一想起自个方才口出狂言,便想狠狠抽自己一巴掌,因而这会低声下气,就差给他跪下了:“公子……可是听见了小人方才胡言乱语?您大人有大量,莫要和小人一般计较!人老了总犯疯病,贱!”
那公子听闻他所言,神色淡了淡:“听见了,但无妨,我非十五族人,不必如此心焦。”
一语罢,俩人眼见的转忧为喜,长舒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活了过来,面色都红润不少。
那道人乐乐呵呵,将沾满污泥的手在青袍上随意乱擦一通,大咧咧问道:“敢问恩人如何称呼?方才……那是个什么东西?”
“方才那也只是寻常冤鬼罢了,莫要太过害怕,顾氏最迟明日午时前应会派人来查看的。”他似乎没打算告诉二人自个的名姓,只抱着剑耸了耸肩,“天道忌盈,许是十五族享了太多福罢。二位出远门还是多加小心,最近不比以往,太乱了。”
听来他口中也在骂十五族,那道人如是寻到知音般笑逐颜开:“恩人说的极是!”
“哦差些忘了,你们那小驴往那头去了,方才我路过,顺手给它贴了个纸符,应是不难找。”
那公子言罢抬起右手,曲了尾端二指,留了三指朝天,念了声——“寻”。
“那驴老嘞!” 半天没说话的瘦翁无可奈何道。
金光乍现,只见脚下浮起片熠熠发亮的叶。
“喏,待它寻到那小驴,你们跟着走便是,这林中诡异,二位牵了驴便沿着这条小道向北去,莫再回头,也莫要走偏了。”
那白衣郎君言罢摆摆手而去,谁料疾风吹开他宽绰的月白袍,腰间一东西碰着佩剑的玉柄发出清脆的响声。
那道人眯了眯眼,在看不见郎君的影子后,脚底一软竟跪下了。
他怎会认不出来,那人腰间挂着的是蟠虺青白玉佩,那蟠虺底雕云雾,是顾氏先祖逾北冥召的卿云!
“漱雪澄明,”老道人神神叨叨地念,“那是当年被卷入虚妄山诡案的顾於眠……”
“禮间顾氏家主顾枫的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