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足半个月,章夏再次见到顾林威时,感到陌生得像见的是另一个人。
两人约在日料店的包厢里,面对面脱鞋而坐,一时间热络不足,生疏有余。
顾林威的头发染成了亮亮的黄色,烫得蓬松,灯光一晃,金灿灿的,配上削瘦的轮廓,俨然一副漫画里走出来的人物。
样子还是之前俊美的样子,但眼神淡漠,没有一丝生机,仿佛目光掠过之处都会跟着萎靡。
章夏怯生生与他面对面,见他不说话,便试着活跃气氛:“真臭美,把头染成这样好看吗。”
顾林威抬眼,神色疲惫,顿了顿说:“最近化疗,烫一烫能显得头发多一点。”
章夏一口气没吐出来,直接卡在喉咙中,心里绞了一下,又震惊又疼痛。
这时服务员进来:“要点餐吗?”
章夏摇着头,顾林威拿着菜单随意点了起来:“吃烤鳗鱼吗?是这里特色。”
“我不想吃。”章夏轻说,仔细打量着顾林威的脸色,确实泛着惨白。
包间的拉门又被关上,两人沉默片刻,章夏可以听见自己清晰的心跳声,抖着声音向他确认:“你在化疗?”
“嗯,癌症晚期。”顾林威不遮不掩,毫不避讳,过于洒脱的态度让章夏觉得他在开玩笑。
“我可不喜欢这样的玩笑。”章夏心里一紧,半个身子都吓得紧绷起来。
顾林威动动嘴角,竟能笑出来:“你不死啊,谁不死啊。早死晚死而已。”
章夏不停地摇着头,她没见过癌症患者可以这样云淡风轻地笑出来,所以他一定是在骗她。
顾林威调出手机中的医院诊断书递给章夏看:“呐,恶性肿瘤!没开玩笑。”
章夏贴近屏幕,看到了那几个刺眼的字,不禁哽咽起来:“可以治好的。”
“说正事!”顾林威双手插到上衣口袋,姿态随性,语气松弛:“琴房、酒吧、还有房子、车子都需要处理,我跑不过来,需要一个人帮我。你行不行?”
章夏一动不动地听着,眼泪刷刷地往外流,吓得顾林威连递纸巾:“哎呦,你别哭啊。我还没死呢。”
章夏把纸巾糊在脸上,瞬间湿透一张,脸越哭越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你家人呢?”
“唉!”顾林威把双手放在餐桌上,离章夏更近了一点。
他本性难改,随口胡编了一句:“我没有亲人,也不想告诉任何人。”
前半句是假的,后半句是真的。
“那…为什么找我?”章夏询问的样子十分认真。
顾林威想说,我想见你,想让你陪我走过最后一段路,想听你给我弹琴,和你在一起很舒服……
但他都忍住了,毕竟章夏是别人的女朋友,只说:“你办事认真踏实,嘴巴严实,我信得过。”
章夏点着头,觉得顾林威没看错人,自己确实办事牢靠。
她泪眼汪汪着:“需要我怎么帮你?”
“我会给你报酬的,琴房送给你。一年盈利不多,但好管理。”说着他把一份协议放到桌子上。
“可以帮你,我不要报酬。”章夏的眼睛已经哭红了,声音囔囔的。
“先签协议,明天一起去公证处,我给你授权。”顾林威把协议书推给章夏。
章夏看到协议中关于顾林威的信息,眼泪又止不住地涌了出来:“你才比我大三岁啊,你才29岁啊!”
顾林威叹了口气,一动不动地看着章夏,等她哭个够,劝都懒得劝。
“注意看协议内容。”顾林威提醒章夏,声音淡漠,像事不关己一样,又说:“里面有保密条款。”
章夏透过泪水看着协议里的几项条款,有一条是:【乙方需对甲方病情有保密义务,若乙方向第三人透露甲方病情,甲方将以侵犯隐私权起诉乙方。】
“我能做到,但琴房作为报酬这一条得改。”她看着顾林威,神色真诚:“我只是愿意帮你,不是为了得到琴房。”
顾林威笑了一下:“那为什么愿意不求回报地帮我呢?”
“因为你是我的朋友,你信任我,我想帮你。就这么简单。”章夏不想辜负这份信任。
顾林威满意地点着头,事情进行得比他想得还要顺利。
章夏:“那你回去改条款,明天去公证处带着。”
顾林威又凑近她说:“不能告诉靳峰哦。”
“我不告诉他。但是你…”
顾林威打断她:“我就想安安静静地走…”
目光悲伤绝望,带着孤独者最后的乞求,只想安静地离开。
章夏似懂非懂,但被这样荒凉的神情震慑,她要尽可能地理解他尊重他。
章夏试图鼓励他说:“人也没那么容易死,你别自己吓自己了。”
顾林威的神色又布上一层微凉:“乐观地说,还有三个月。”
“怎么会…”章夏刚开口,顾林威却说:“是医生原话。”
章夏刚刚擦干的脸颊,又多了一行行泪水,索性直接趴在桌子上哭出声来。进来上菜的服务员个个没用好眼色看顾林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