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梦见父亲骑马。
第一次,他对我笑得那么和蔼。
我头痛欲裂,醒来时,只觉有记忆自指缝间悄然流逝。
几周后,我和罗鸢以及姑母,不得不逃回南境。
罗鸢被父亲的死讯击垮,脆弱不堪,如寒风中的杏花。姑母自责不已,一夜白头。
我只觉得内心空荡,如野人走向旷野后留下的洞窟。
“公爵大人。”仆人这样称呼我。
我晃神,左顾右盼,以为父亲会自楼梯走出,责怪我大惊小怪。
片刻后,我意识到,他们在叫我。
“叫我皇帝陛下。”我本以为自己的嗓音会沙哑无比,一开口,却是意想不到的镇静。
“是。”
“何事?”我问。
“敌军逼近关隘。”
“我会亲往前线,吩咐下去,备马。”我回房,准备穿戴盔甲。
窗外春光灿烂,落英缤纷,令我恍然。
站在窗前,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足够高,来匹配一位战士的军甲——只是不够魁梧,像躲进壳里的蜗牛,而不是所向披靡的战车。
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精致的五官,惨白的面容。
“不像父亲,更像母亲。”我判断。
穿戴整齐后,我感觉诸如花瓶之类的摆设都矮了不少,看起来也更脆弱了。
荒鸣在我的腰间,我却没有勇气拔出它。
我忽然想起,那夜的河风。父亲坐在我身边。
悲痛快要决堤,我咬唇,仰头,不让眼泪掉下来。
“公主醒了吗?”我问。
“是的,陛下。”
我踩着铁靴,走到罗鸢房间。
罗鸢坐在女伴中央,呆呆地盯着窗外一丛如烟樱花。
“妹妹。”我轻声呼唤。
罗鸢回头,一见我的装束,顿时痛哭不已:“哥哥,你也要离开我吗?”
“这是我的职责。”
“我不让你走!”
“我发誓,我会平安归来的,行吗?”
“不要!”罗鸢抱住我,哽咽道,“我们投降吧,我们投降吧,至少我们还能活。”
“我宁愿骄傲地死,也不要苟活。”我悲痛道。
“为什么呢?活下去不好吗?活着就有希望,我们总能东山再起的……”
“我受够了忍耐的日子,我想以皇帝或者公爵的身份结束自己的一生,就像我们的家徽,红玫瑰,血一样鲜艳。”
“不……不……我宁愿千方百计地活下去……”
我将一把匕首递给罗鸢:“妹妹,一旦城破,等待你的,会是无尽的羞辱。如果你逃不掉,那就自尽吧……”
罗鸢接过。
“如果你能逃,”我衷心希望,“就逃去国外,多带些金银珠宝。我们的领国就是个不错的选择,他们的公主颇爱庇护年轻貌美的女眷。”
“你呢?”
“我会战斗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罗柏的视角
我羞见南境。
皇帝望着青山绿水,感慨道:“如故。”
谢郑和伍将军前来报告:“陛下,罗兰计划亲临前线。”
“哦?”皇帝笑了起来,“可以呀,罗兰有出息了。”
我如烂扫帚一样的身体再次感到刺痛。
谢郑道:“陛下,我们可以招安。罗兰不过十八,罗鸢也只是一位深闺里的淑女。”
“的确,南境已是强弩之末。”我勉强开口。
“我也没必要和俩孩子计较,”皇帝思衬,“至于使者……”
“我去吧。”我道。
“哦?”皇帝笑了笑,“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趁势逃回家呢?”
“陛下,我回到奔流城之后呢?城破是必然的,不是吗?”我身心俱疲,如果不是为了罗兰和罗鸢,我早一剑抹脖子了。
“我会将罗兰带到你面前,至于谈判如何,那就不是我能掌握的了。”
“条件?”
“你不能伤害他们。”
“成交,”皇帝颔首,“只要他们不犯法,我可以宽恕性命。”
离家不过是一年前的事情,对我来说,却恍若隔世。奔流城的古堡,我也是住过的。
滔滔江河将灰色的城墙与清脆的郊野隔绝开来,仿佛盘踞的巨龙。
我站在岸边,几乎要遏制不住自己纵身跃下的冲动。
“不行……”我指甲嵌进肉,剧痛让我清醒几分,“为了罗兰和罗鸢……还有对父亲的承诺……就算活着再痛苦,我也要苟活下去……”
我知道,罗兰就站在某扇窗户后。
他格外喜欢隐匿在窗帘缝间,窥视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