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雪缘盯着青铜龙鼎看了许久,直到察觉虞星连在注视她,才收回了目光。
酒过三巡后,端于嗜血蝙蝠宝座中的虞星连接过婢女献上的酒水,偶利随即上前,将一壶温热鲜红的血液,浇灌进盛酒的金樽。
仔细一看就能发觉,那壶里泡着凤凰的半颗心。
突然,虞星连指间的佛珠一顿。
他转眸,笑着看了陆雪缘一眼,随即奏乐停了,只听虞星连道:“来人啊,将人带上来。”
陆雪缘表面微笑,背地暗暗翻了个白眼,模样有些悻悻的。
先前为秦熄输送法力,秦熄受了不少苦,她自然也好不到哪去,便没有在意方才虞星连那一笑,又想起他说的大礼,又不禁好奇起来。
谁知下一刻即将发生的事情,使她彻底失控。
寒风越过脊梁,激得她打了个寒颤。
咚的一声,两个魔兵押解着一个人走进来。
陆雪缘俩眼一黑。
虽然她知道,所有景王殿下麾下之人,只有九殿下一脉逃出生天,其他人被俘,下场可想而知。可当顾城宁遍体鳞伤出现在自己面前,她的心瞬间顿了顿,强烈的窒息感涌上心头。
她含恨地望向虞星连,仿佛是在质问,也带着一丝示弱的求饶。
哪怕再是咬牙切齿,也要在大宗师面前卑躬屈膝谨言慎行,否则她的下场不会比白凤凰好到哪去。
陆雪缘离座,跪在虞星连抬眼就能看到的地方,“宗师,手下留情。景王既已伏法,请您不要赶尽杀绝。”
虞星连道:“他是景王的人,带领手下的玄龙卫誓死追随景王,那便是与本座为敌。”
众人的目光投过去,见几个魔兵冲上来,死死按住那人,以铁链锁住其身,沿地拖之。
哀嚎声响遍全场,震耳欲聋。
只见顾城宁一条腿被铁棍夹断,已经残废了,腹部好多个窟窿,血流如注,正是魔兵你一刀我一棍创下的杰作。
陆雪缘腾地从地上站起来:“虞……宗师!”
众人露出惊恐的面容,面面相觑,却不敢出声。
重重的压迫感弄得她喘不过气,陆雪缘顿感自己是不是疯了。
方才险些当众直呼魔界大宗师的名讳,即便被封了魔妃,也是几个脑袋不够赔的。
“宗师圣明。”陆雪缘心底憋着一团火,后槽牙咬得很紧,面上却是笑容依旧,“对待这种不识好歹的战俘,就该如此!”
而虞星连却是笑都懒得笑,他情绪很稳,眼皮子都没有眨一下。
陆雪缘余光扫过,见虞星连拇指与食指间捏着一颗邪种。这颗邪种是秦熄给九殿下的,如今又落到主人手里。
虞星连闭眸,将嗓音压得更沉:“本座对待敌人一向不留情面,顾将军,你要三思。”
话音刚落,本就身体残败的顾将军,不知中了什么邪,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陆雪缘一愣。
她从未见顾城宁如此笑过,笑声如此爽朗,似乎对魔界大宗师很是藐视。
陆雪缘健步如飞,走上前一拳打顾城宁脸上,音调都提高了几分:“你已是阶下囚,胆敢这般放肆!”
被打的顾城宁抬头看她,满眼愤恨怀疑。
她看着他的眼睛,下意识摇头,却见顾城宁嘴角上扬,淌下两行血,他正要开口,却被身后的卫兵抢了先,指着陆雪缘咒骂:“是你,就是你!”
“我们追随顾将军奉景王为尊,绝无投敌叛主之心,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陆姑娘莫非是怕了,为了现成的荣华富贵,你弃暗投明,背叛景王殿下,此举必遭万人唾弃,你就不怕遗臭万年吗?!”
“我早就猜到,这个女人害死了冯医师!不是什么好东西,景王护不住你了,你就投靠魔界大宗师!”
听到许久未闻的声音,陆雪缘耳边警铃大作,越过顾城宁身后,一群俘虏的卫兵中,她看清了一个人的脸。
竟是林小青。
此人在稻香城就受到九婴的蛊惑,一直找她麻烦,陆雪缘以巫蛊香炉之术将其赶走,想不到还能在这里见到。
不过她并不诧异,如今三界好似一座村庄,魔宗师就是村长,连她的狼都能寻回,更何况是冯医师的学徒。
这些人被押解着,满身的伤痕足以说明他们此刻的凄惨,然而纵使再惨,心底对陆雪缘的怒火愈燃虞烈,一个个指着陆雪缘,再恶毒的话都骂得出来。
听着自己的九族都被搬出来了,陆雪缘伸手打断,继续对顾城宁说:“他们再骂,可如今景王在牢里,而我却站在这里,这么简单的道理,顾将军还不明白吗?”
虞星连手指转着佛珠,冷静认真地听陆雪缘讲话。
顾城宁说:“雪缘,你真的要离开景王投靠宗师吗?你是跟景王有误会,还是另有苦衷?”
陆雪缘冷冷看着他,“你觉得呢?”
“难道,你是为了报复?”顾城宁不敢相信,悔恨交加:“当年我为了顾家的满门荣耀,娶了乐安,放弃了你,害你被景王伤害,这些是我们对不住你,对不起,是我的错,可是雪缘,你可知道虞星连是什么人?就算是我做的孽,你不能投靠他呀!你这不是报复景王,而是害了你自己!”
陆雪缘嗤笑一声,随即道:“果然,你从未了解过我。
她深吸一口气:“顾将军,缅因之战胜负已定,魔宗师即将统治三界,负隅顽抗只有挨打的份。”
随即凑近他,语气中带着警告:“不要忘了,你还有乐安,和你的两个孩子。”
此话一出,顾城宁猛地望向陆雪缘,眼神交汇之间,电光石火瞬间化为灰烬。
顾城宁突然瘫坐在地,再次笑了起来,紧接着,毫不畏惧地直视嗜血蝙蝠宝座之上虞星连。
陆雪缘被吓得一哆嗦,却见顾城宁眼神坚定,昂首挺胸道:“魔宗师,我以三界众生之名儆戒你,日后凡皈依你门下之人,必不得回转。”
顾城宁艰难地站起身,他的双腿如玉石柱,即便布满鲜血伤疤,依然直立不弯。
下一瞬,他斜了陆雪缘一眼,一头撞在的青铜器制成的龙鼎锅炉之上。
血溅当场!
“顾将军——”
“顾将军!顾将军!”
陆雪缘目眦欲裂,唇瓣微启,可是舌头仿佛打了结,说不出一个字。几滴血迎风招呼过来,吧嗒两下,精准落到苍白的脸上。
其余的俘虏见主帅以身殉主,在场被囚的玄龙卫兵按耐不住了,与魔兵交起手来,身上的枷锁哐哐直响,吵嚷声叫喊声乱成一团。
虞星连瞳孔中闪出一道狠戾的乌光,横穿而过,把头的几个闹得最凶的玄龙卫当场毙命!
一片沉寂。
随着虞星连杯中的血酒见底,片刻后,他命魔使将尸体处理好,拖了出去。
陆雪缘目睹了顾城宁的死,心悸不已,许久未缓过来。
殿在传来刀棍碰撞的声音,每一响都直击灵魂。她看了看虞星连,知道宗师就是想让她听着,才将声音搞得如此之大。
她目光呆滞,脑海中浮现临走时秦乐安的模样。
——“即使她是个怪物,那也是我和夫君的孩子。”
直到嗜血蝙蝠宝座上的宗师开口,她才回神,却听到虞星连如禽兽般的谬言。
“顾将军冥顽不宁,将其尸剁碎,煲成肉汤。”虞星连说,“叶蒲衣,去盛一碗肉汤,给魔妃娘娘摆上。”
眼里的怨气仿佛能戳虞星连一身透明窟窿,陆雪缘瞠目结舌,喉咙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堵塞似的。
叶蒲衣与陆雪缘的仇怨从南湘城起就埋下祸根,这些虞星连心知肚明,但眼下他依然选择让叶蒲衣为她呈上肉汤。
“吃吧,魔妃娘娘。”叶蒲衣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这不是猪肘子,是顾将军的肉呀。”
陆雪缘看着碗中之物,冒着丝丝热气的肉香引起一股恶心感。
叶蒲衣看出她的怨恨,故意抬高了嗓音:“宗师,想必魔妃娘娘,是不愿意吃的。”
陆雪缘呆呆地转身面对虞星连,福了福身:“宗师,马上就到除夕佳节了,按照凡间的习俗,喜庆日子不该沾染血腥,属下不吃这肉汤,也是在为宗师祈福。”
虞星连阴着一张脸,转动佛珠,婢女跪在身边,一口一口将凤凰血浸泡的酒喂给他。
只见,宝座扶手处的嗜血蝙蝠飞走了一只,他目光落在青铜龙鼎上:“本座的魔妃竟是如此良善之辈,也罢,叶蒲衣,去吧。”
叶蒲衣给了魔使一个眼神,随即四个身形魁梧的魔使走到青铜龙鼎旁边,掀起了炉盖。
这时,炉盖开了。
陆雪缘竟没想到,这青铜龙鼎里还有人,更没想到,此人是她心头的一根刺,即使早已拔出,伤口却久久不愈,一碰就滴血。
“哥……”
看着陆沉棠被控在紫色的结界中,神志不清的他满脸痛苦,每一声呻-吟都是在少女伤口处撒盐。
陆雪缘拳头硬了,喉咙里发出颤抖的声音。
她想不到,陆沉棠这么多年下落不明,原来在魔宗师这里。
“别多想,本座可没有那个福气让陆公子为我做事。”
陆雪缘稍微偏头,凝望着虞星连。仿佛在说:这就是你准备的大礼?
虞星连道:“景王命他去稻香城救你,结果你的兄长,就不幸落到本座手里了。你既多年与他分离,想必这些年景王殿下清楚他的行踪,只是没有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