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轿的仆人缓缓停下了脚步,身后一百多人便也随之停了下来。
等轿子停稳,轿内便伸出了一把鎏金短刀,微微挑起了黑锻金绣的轿帘。
帘子撩开,只见乘轿之人年纪尚小,还未及冠,长发半束,额头上勒着一条细细的编织抹额,抹额中央镶了一颗靛蓝珠子,熠熠生辉,如同他的第三只眼。
那少年一身白袍,外面又套了一件同色大氅,飞扬的眼尾却带着异于同龄人的阴狠。他微微探身向前望去一眼,问了句:“这些菜地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里是营寨后方,汪汐月很少经过,这些新垦的菜地自然也是第一次见。
只见跟轿步行的仆人哈着腰道:“回少爷!好像两三个月前就有了。但少爷百般叮嘱过,说我们改称了义军,轻易不要和百姓发生冲突,再坏了名声。我们谨遵少爷教诲,看他们在这儿开垦,也没多说什么!”
他像一个吐着舌头摇尾求爱的狗,在等主人的夸奖。
那柄镶满了珠宝的鎏金短刀却伸了出来,朝他脑袋上敲了一下。
汪汐月骂了句:“蠢货!”
仆人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却还是当即跪在了泥泞的山路,连声道:“少爷饶命!少爷饶命!”
汪汐月收回身子,慢慢在轿内坐稳,对跪在地上的仆人道:“去把前面那三位大哥请过来,就说我们在山上迷了路,想请教请教。”
“是!”说着,仆人立刻去办。
汪汐月又对近卫道:“跟过去。若是那三人执意不肯过来,那便直接拿下。”
朝廷派了人来剿匪,来的又是周权这种油盐不进的愣子,最近咬明德山咬得正紧。营寨前方全是周权放出来的狗,害得他只能绕路而行,从这重重叠叠的后山绕上来。
山路崎岖,轿子颠簸,这一路颠得他想吐。
剿匪?
他不怕的。
青州是块鱼肉,剿匪大军开进来,也不过是多了张吃肉的嘴。
他汪汐月向来喜欢谋求共赢,杀来杀去有何意思,执棋做局才其乐无穷。
当初听闻周大将军要大驾光临,他也早早地便备下了大礼,大将军一入龙锯峡他便给大将军送了过去。
六千颗人头。
这足够周权回京交差。岂止交差,青州匪患数年未平,周权一入青州,当天便剿灭了匪徒六千,这功绩足够他威名远扬,青史留名。
为了备此大礼,他汪汐月花费了四千石粮,还隔着几张嘴跟孔若云费了好些口舌。文人讲的话弯弯绕绕,民族大义、乡土情结也听得他脑仁疼,但他还是耐着性子跟孔若云谈了,这都是他给周权十足的诚意。
可惜啊,这个周权不懂他的心,把他这一片真心都当做驴肝肺!
他把那六千贱民俘回了军营,拿自己的军粮喂着,此刻又死咬着他们明德山不肯松口,最近还越咬越紧。
不得不说,还真把他给咬疼了。
他和叔父的家宅被周权抄了,他带着一百近卫躲进了之前相好过的妓子家中。那妓子所住的别业还是他当初送的,结果今日他落了难,那妓子却一茶一饭都问他收钱,收的银钱比正常价格的百倍还要高。
最近周权正满城搜捕,闹得青州人心惶惶,他和他的近卫、仆从也不宜出门,只能仰赖这妓子。
他汪汐月不缺钱,但向来只有他汪汐月宰别人的份儿,叫一个妓子一刀刀地宰着,他心里委实不痛快。
他昨日派人上山探查,见他埋在地窖中的粮食和兵器还在——看来周权养的狗,鼻子也不怎么灵。
他年初找南吴商人订购的五百支槊和三千把钢刀,也即将运送至青州边界。加上之前的家底,他们手中的兵器起码可以武装一万两千人马。
周权的五万人马看着虽多,在青州却又要剿匪,又要赈灾,还要在青州各县巡街,保证青州治安。
他们趁早上山聚首,周权若要带兵强攻,到时候便只能从山下仰攻。他汪汐月借助地势优势,用一万两千人马匹敌周权的五万人马,也未必就没有胜算。
今天一早,那妓子在他跟前没讨到好处,又阴阳怪气地给他脸色瞧。
他手中短刀是叔父送他的礼物,叔父也总是叮嘱他,叫他手上不要沾血。这把短刀向来只是他拿在掌间把玩的物件儿,还从未开过刀,结果今日那妓子非要往他刀口上撞,他一个没忍住,拔刀抹了那妓子的脖子。
他只想叫她闭嘴。
顶漂亮的一张脸,单看外表气质也是不俗,却偏偏脑袋空空,又长了张市侩恶毒的嘴。
他命人在院子里挖了个大坑,把那妓子,连同她这阵子从他身上搜刮来的金银珠宝也一同丢了进去。
不是喜欢钱吗?
他改日再给她烧张大的,叫她在地底下好好花个够!
东躲西藏实在憋屈,哪怕只活一日,他也要做明德山上呼风唤雨的小白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