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安辰单方面全力输出的一轮交流,他的心情瞬间又好了起来,先前那种近乎阴郁的冷静在他身上已经看不见了;安辰三两步回到会客桌边,嫌弃地看了眼碗底那已经凉透了的老火粥,随意地收拾一下便扔进了垃圾桶;而后他在豪华果篮里捡出几个百香果,又在欧仲霖惊讶、不解、且无可奈何的眼神注视下,从自己的枕头底下摸出了一把崭新的折叠水果刀,优雅地把百香果一个一个切开、将其中金黄色的果粒挤入白瓷杯中,再加入浓稠的蜂蜜,心无旁骛地为自己调制了一杯蜂蜜百香果汁以助饭后消食。安辰慢慢地品尝着杯中的果汁,还友好地用眼神示意欧仲霖,神态轻松地询问他是否也要来上一杯;而欧仲霖一脸“不识好歹”地拒绝了安辰难得的“热情”,在得到满意的回答之前他并不打算这么轻易地放过安辰,现下他仍旧锲而不舍地让安辰好好地解释解释为何在已有不祥预感的情况下,面对卢桓还能如此有恃无恐。
安辰懒懒地瘫坐在会客桌的另一侧,越过占了小半张桌面的果篮盯着欧仲霖不愉的脸色,半晌,他彻底放弃了抵抗,乖乖地回应道【呃,先说明白啊,欧队长绝对是先入为主、误会我了;我可不是有恃无恐,这次我就是、就是、哦,“大胆假设,小心求证”而已。本来嘛,如果8号上午7点半我没能按时露面,而Amy和Erik又老是联系不上我,第一时间他们肯定会先向你求助。那从欧队长的角度来看,先是崔慕柏在5号晚上遇害,紧接着第二天(6号下午)韩亦萱便突然失踪,而我又在后一天(7号晚上)不知所踪,用脚趾头也猜到我肯定出事了;而且以欧队长你的聪明才智,之前不是已经猜到崔慕柏的死和韩亦萱的失踪很可能是同一人所为么;那再加上我一个,不是自然而然地就把三起案子都关联起来了么?而在之后的询问过程中,Erik肯定会不由自主地说出28日那天举止怪异的不速之客;我工作室所在的世纪环宇大厦监控录像保存期是30天,Erik一定能配合警方从写字楼进出监控中辨认出卢桓的面部信息。还有,Amy只要有机会随警方进入我的书房,一看到那个骷髅装饰就必定会告诉你们隐蔽监控的存在,从中你们便可以提取当晚卢桓和我对峙的全过程。最后一点嘛,欧队长之前不是在我这儿蹭过一节利诺曼占卜课么,还看过我的解牌过程,所以那些牌卡就是专门留给你这种门外汉的;直觉上我相信欧队长你一定能看出我特地摆放那些牌卡的画面意义,从而找到卢桓绑我去的地点,以及另外两名受害者的尸体。】
安辰话里话外藏不住的恭维倒是让欧仲霖颇为受用,但他自己完全依赖于他人行为推断的鲁莽行事,还是让旁人不仅为他捏一把汗;按欧仲霖之前所警告的那样,其中只要有任意一环出差错或安辰的推导有误,或许今天二人就是在停尸房里相见无言了,前提还是警方能顺利找到尸体碎屑的情况下;不过不得不承认,这次短时间内顺利破案,还是少不了安辰“胆大心细”地打辅助。欧仲霖心满意足地又从果篮里挑了一个圆润饱满、色泽鲜艳诱人的大号贵妃芒,拿过安辰小心藏匿的水果刀,慢条斯理地削起了皮,安辰看着欧仲霖这副大有把高糖水果做成什锦拼盘当晚餐的架势,差点都想让医生赶紧给他开些降糖药;不过,欧仲霖完美地处理完果皮后,并没有贯彻吃独食的精神,而是削下一边饱满多汁的果肉,用刀尖轻轻挑着,递到了安辰面前;金黄的果肉散发着甜美的果香,让已经下定决心准备秋季减糖节食的安辰立马缴械投降,欲拒还迎地接下了欧仲霖的周到服务。安辰舔着嘴唇上溢出的果汁,好奇地反问道【对了,欧队长,Erik昨天还跟我说呢,在他告诉你们去调取写字楼监控前,你就安排他辨认嫌疑人照片了;之前欧队长你不是还毫无头绪、怀疑你父母和他们身边的人员呢,对吧?但仅过了一天,你们警方又是如何缩小范围、这么顺利地就查到基本看不出什么关系的卢桓头上呢?】虽然没能及时与警方达成信息共享,但安辰随后得知欧仲霖竟然能通过一则短小的外卖评论,就找出卢桓那看似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中的破绽,也和萌萌一样,情不自禁地给出了他绝对是“欧皇”下凡渡劫的结论。
安辰一根根地擦干净手指上的芒果汁残夜,支起身子,稍微组织了一下言语,颇为认真地对欧仲霖说道【其实嘛,后面的事情本不应该那么复杂;你们搜过我书房,肯定也找到书桌抽屉里的电击器了吧?我原本计划的是,卢桓肯定不会在我工作室里对我做什么,所以他要是胆敢上我住处去找茬,那就用电击器对付他,让他失去行动能力后再完好无损地上交给警方;本来按我原计划,他根本就走不出我的住所。不过,我失算就失算在从没想过,在国内卢桓竟能拥有并携带枪支;当时事发突然,我只能先用言语刺激并集中进攻卢桓的心理弱点,再自己的性命打赌、留下线索后再配合卢桓的自尊心演完这出戏,这已是我那时能想到的最好最快的自保手段,并能传递信息方式了,我也是情势所迫才出此下策。哎,只不过反正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没想到最后事情会闹得那么大,还把卢桓给。。。】最后的“击毙”二字还没出口便吞下肚,安辰抬头就瞄到欧仲霖的眼神瞄向一旁的录音设备、并微微摇头的暗示,他立马心领神会,稍微停顿,乖乖改口为“就地正法”;安辰又接着回忆道【那晚他枪口对着我,我可不想试试他手里是真枪还是玩具、又到底有没有子弹;而且那时候我也没有更好的脱困方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反正只要当时没被他杀掉,留着命后头才能有机会翻盘。人嘛,总是会本能地在所有不好选项里挑出一个最适用于当下情况的做法,这是流淌在DNA里的动物直觉。】
对于两日前的冒险,已经有些的疲惫的安辰换了个破罐破摔的语气,神色恹恹地说道【退一万步说,我本来就是抱着赌一把的决心对上卢桓的,无论输赢我都认了。还好我一向运气不错,不就赌一次自己的命呗,现在想来没什么大不了的。至于第二天的事态发展如何,Amy和Erik会不会按我预想的那样做出相应的反应、欧队长能不能看懂我特地留下的信息、而之后警方又能不能及时定位并赶到我们所在地点,都只能听天由命了。说实话,这次我能活着回来,也多亏了欧队长你们没有在关键时刻掉链子啊。】安辰说完,自己反而无所谓又俏皮地笑出声来了,也不知是得意于自己的急中生智运筹帷幄,还是马失前蹄后无可奈何的自嘲。欧仲霖见好就收,心口不一地称赞了定是安辰平时救苦救难、积德行善、广结善缘,所以此次遇险才能有如神助、逢凶化吉。
从头到尾听完安辰思路清晰地梳理了从9月28日起的历险全过程,虽然其中参杂着不少脑补细节并不符合警方调查后才确认的事实,可安辰单凭动动手指上上网、再加上摸摸几张牌卡,就解决了卢桓连环杀人案的关键症结,欧仲霖不禁感叹,现在果然“科学上网”才是第一生产力,生活中真是处处充满“科技与狠活”。经此一案欧仲霖对于安辰的印象也大有改观,原来除了忽悠人钱包的口舌之能,他观察力,调查力,行动力,以及逻辑思维方式都再次刷新了欧仲霖的认知,让人叹为观止、拍手叫绝,这等头脑不干点刑侦类的活计真是太可惜了。但看着安辰的一身伤,欧仲霖心里只能默默说,可惜体力实在太差了;这人聪明时是真聪明,笨起来也是真的笨。
看安辰这样儿,欧仲霖之前的火气也差不多消散了;而这件事在二人之间就算是翻篇了,欧仲霖“啪”地一下合上给安辰做口供的笔记本,顺手按下了录音笔的暂停键,他的动作说明接下来二人的任何谈话内容肯定是不会出现在档案中了。欧仲霖盯着安辰恢复如初的脸色,抓住机会岔开话题,不解地问道【安老师,可你为何要这么玩命?从中能得到什么好处么?对了,你不是一向不喜欢多管闲事,还最怕麻烦?就算知道卢桓很可能要来找你不痛快,大不了就出去玩玩、多躲上几天嘛,等事态平息了再回来不就好了;那卢桓还能一辈子跟着你不成?而且警方再怎么样过些天也能抓到卢桓的狐狸尾巴了。。。嘿,安老师,可千万别告诉我你这是为了韩亦萱那小丫头报仇,你不是最不喜欢她的品行么?】安辰用一副看神经病的神色上下瞄了欧仲霖几眼,摆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态度,冷笑道【啊?怎么可能嘛。我和韩亦萱又没熟到那份儿上,没事去瞎操那份心干什么。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人各有命,自求多福。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的命运,我有什么好干涉的?韩亦萱的所作所为最后兜兜转转报应到她自己身上,她的死活和下场都是咎由自取;这次啊,我可是受了无妄之灾、我才是被连累的那一方。至于针对卢桓的调查和手段嘛,欧队长可能早忘了,我是摩羯座呀,自然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有仇必报。再说了,这人家都找上门来踢馆挑衅了,我大小好歹是个老板,总不能在员工面前做缩头乌龟吧?而且,我早习惯了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自己的事情。。。求助于他人嘛,啧,就不是我的本能。。。】
欧仲霖简直要被安辰无理取闹的态度给气乐了,他把芒果核扔进垃圾桶,用湿巾纸擦干净双手,哼笑道【哟,安老师,难道你就真没想过后果?如果这次你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Amy和Erik俩小孩儿可不得难受死呀。特别是Erik,他之前和你一起面对了卢桓上门挑衅;后来6号我去你那儿送月饼,他临走前犹犹豫豫的,其实就是想告诉我卢桓那事儿,对吧?没想到反被你一个眼神拦下来了。Erik一学生都比你想得清楚呢,有困难找警察,哼,枉他还叫你一声老师。要是你这次没能全身而退,现在Erik肯定恨死自己当时没有对我全盘托出了。平时看你对这俩孩子还挺宠的,下次如果有什么事情非要冒险,不得多替他们想想么。】听着时不时故意犯浑的欧仲霖如此正儿八经又苦口婆心地谆谆教导,这回换做安辰浑身不自在,顿时如芒在背,他满不在乎地打着哈哈,显然是不想再谈论自己头脑一热孤身涉险这件事,只想让欧仲霖快点失忆、进行下一part。
见安辰秀眉一挑,欧仲霖便知道他是对此事的耐心基本耗尽了,也非常识趣地不在追究;欧仲霖拿起安辰随手扔在会客桌上的Neoclassicism艺术书籍,漫不经心地翻起来,他的眼神也没有落点聚焦之处,二人之间只剩下簌簌地翻书声;十几秒后一本书翻完,欧仲霖一只手轻敲桌面,严肃地看向安辰平和的面容,压低声问道【对了,还有一事我很好奇,安老师你为何会用枪呢?是之前玩过射击?如果当时不是走了狗屎运,你那持枪姿势和准头也不仅是随便玩玩的水平吧?】欧仲霖随后又开朗地笑着补充道,这事儿安辰要是就想说就说几句,不想说就算了,反正安辰的行为不会出现在结案报告里。安辰一支手肘撑在会客桌上,单手托腮,眼神越过病床飘向窗外,看样子不是沉浸在回忆往昔,就是正掂量着到底该向欧仲霖透露多少;而他另一只手似乎不知该摆放在何处,只能一下一下地扣着会客椅的木制扶手,稍许,甚少谈及自身的安辰应该是下定了决心,便对欧仲霖陆陆续续地吐露了部分他在高中和M国的经历,道【之前我高中成绩挺一般的,平时不上不下,日子也是得过且过;关键是每次大考都发挥不稳定,反正就是各科老师最怕的那一类中游学生,成绩走向他们不好把握,要是家长来问能不能够上什么什么线,他们只能说随缘的那种;说来也是搞笑,高中一学期下来我能在A班和B班来回搬家三五次。后来我也是受不了高考的压力,所以高三装病当了逃兵、压根就去没参加高考。好在我语言一向成绩不错,18岁高中毕业后家里便直接送我去M国读本科,没想到我去了M国,在异国他乡得靠自己撑下去,反而变得积极上进了;本科出乎意料地混了个毕业不算、GPA竟然还能接着读研。研究生毕业后找实习和正式入职工作,一路下来还都挺顺利的,应该是文曲星难得垂青了我一次。而且渐渐地我觉得在NY也活得挺自在的,工作轻松、有钱赚、又有吃有喝有玩、还有几个靠得住的朋友,就打消了回国工作的念头,拿着工签在M国留了下来;可后来那狗屁公司因为各种内外政策因素老是拖着不给我办绿卡,我便和老板闹翻了,干脆就炒了老板鱿鱼、拿着一大笔离职赔偿回国了;其实好好算算,从出国到回国,不知不觉一晃眼、人生的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安辰神色平静地讲述着他那中规中矩又肆意挥洒的青春岁月,期间他有点骄傲地看向欧仲霖,露出得意的小表情,嗓音略带雀跃地说道【在M国那十年,除了偶尔出去旅游,其他时间都是没日没夜地上课考试、周末抽空做志愿者;后来快毕业了得不断地找实习、入职成了社畜又要朝九晚五地工作和考证,可以说几乎每天都是早出晚归。你也知道,M国嘛,特别还是民风淳朴又平平安安的NYC,每天早上出了门可不能保证一定能全须全尾地回来;而且学生时代为了省下房租出去消费娱乐旅游,我住的那个便宜街区可不太平,平时巡警基本不会来,巡逻都特地绕着走;各种非法交易、争地盘和帮派火拼不断,只要你走在大街上那可就是直面生死呀;我大二就跟着舍友一起去请专业教练学了一个学期的射击;说白了,除了口袋里常揣几张面值20刀的现金,射击准头可是NYC街头生存必备技能之一。虽然工作后搬到治安好点的社区、也合法配了枪,但我还是保留了每周去靶场练枪的习惯,NY周边几个大型射击场我可是常客,节假日还经常开车去外州打靶,毕竟外州便宜,还能打一些NY不允许的枪械。不过,回国后射击就只能作为一种不上台面的小众爱好,改成了每两周去玩一次,免得太久不碰了手生,而且基本都在下湾特别区的几个射击场。之前在M国都是实弹射击,粤港市内基本找不到那种,就算有那也是地点偏远、价格偏高、枪械种类稀少;下湾区的两家实弹靶场反而价格实惠、教练专业,还有多种射击训练课程。诶,欧队长,真不是我自夸啊,单论打靶,或许你的枪法还不如我哦。】
英挺的眉峰一挑,欧仲霖顶着后槽牙,邪笑着对上安辰下的“战书”,他借坡下驴,轻佻地一抬下巴,拿出刑警队长绝不能丢人的气魄,当下便和安辰约定,等他伤好了之后一起去下湾区的射击场二人单独练练;等年底节假日有机会也叫上自己队里的几个,大家去玩几把真人CS,二人还可以顺便再比试一番战略战术。一阵相互揶揄和玩笑过后,突然二人之间又微微冷场下来,欧仲霖趁机换了一副关切的神色,鬼使神差地伸出长臂、轻轻掰着安辰的下巴让他转过头来,二人四目相对,欧仲霖直勾勾地盯着安辰还略带着不明笑意的双眼,在安辰挥手挡开他的动作后,言语诚恳地说道【安辰,我不知道你在国外那十年过得是啥样的生活,虽然你全程轻描淡写,但实际情况肯定比你说得更严重也更艰难。不过,安老师,你现在人是在国内,所以得把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人士,要学着相信我们自己的体制、相信法律,更重要的是还得相信警察。而不是但凡有点屁事都要自己硬上、没头没脑地做个孤胆英雄;我呢,就再借用安老师你之前说过的话,这做人嘛,不要太自不量力、更不要妄图控制一切事态的发展;万事得顺其自然,不是么。】
听闻此言,一直平淡如水的安辰,绕了一圈回来,反而又被教育了,没曾想欧仲霖这糙老爷们不仅墨迹、还真有些点化他人的能力在身上呢;安辰讶异地看向欧仲霖,眼神里似乎带着点冰山融化的笑意,随即又收敛地微微点头;既然都话赶话说道这儿了,欧仲霖也不再继续绕弯子了,他开诚布公地补充道【安辰,虽然你我才认识了半年,不过,我希望你往后也可以多相信我一点。就比如这次遇到的事情,你其实可以先和我说明情况,猜测离不离谱无所谓、有没有证据都没有关系;没有证据我们可以找,事情没发生我们可以预防,就算万一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还可以最大程度减小损失弥补过错,你说是吧。还有,安老师你平时也没必要对我那么防备,即使我对你的职业选择不是百分百认可,平时话里话外应该也不太注意,肯定多有得罪,都是我的问题,一定深刻反省、及时改正。但我对你从来没有恶意,也理解你为人处世的原则和独善其身的性情,更是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啧,其他废话我也不多说了啊,最后的最后,类似这次的事情,最好别再有下次了;都不为别的,就当、就当是为了你家里人着想吧。。。】欧仲霖虽然脸上还是欠抽的笑意,但声音明显带上了说教的严肃;一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欧仲霖似乎都要被自己的深明大义给感动哭了;看着欧仲霖一脸欠欠又无比认真的样儿,安辰最后还是叹了口气服了软、诚恳地、轻声地说了句“这次确实是我冲动了,给你们添麻烦了。”相比于两天前倒在欧仲霖怀里那次略带自嘲的道歉,这次安辰才是真心实意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