萌萌在电脑后坐下开始记录口供,欧仲霖也在江清玥面前站定,他颇具优势的身高和体格,借着审讯室的灯光,在江清玥的周身投下大面积阴影。江清玥显然是不舒服任何陌生男性这样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即使对方没有任何恶意或其他想法;她不自然地侧过脸,稍稍挪动了坐姿朝后靠了靠,向来敏锐的欧仲霖这时仿佛没有察觉到江清玥的不适,进一步靠近桌椅和座位,他把平板放在桌面上推向江清玥的方向,一张张呈现早上已经给高怜等三人看过的物证,全面展示了警方的诚意。
江清玥伸长了脖子盯着屏幕,闪动的微光倒影在她如墨的眼底,她突然叫住欧仲霖还在继续划动的手指,冷硬地喊了声“够了”,狠狠地靠向椅背,胸部微微起伏,大口喘息了几次,这是她今天走进这栋楼后,第一次表现出了点情绪波动。江清玥在欧仲霖和萌萌无声的注视下,慢慢地调整好了情绪,开始叙述她们五个女孩子和任祺如此大费周章的举措背后的前因后果,以及他们如何计划并实施了对于田广博等三人的谋杀案。伴随着江清玥冷漠的口吻,从她的口中一句一句地流出与其年龄和身份完全不搭嘎的词句,审讯室里的二人和隔壁监控室里旁听的众人,都紧皱着眉头静静地熬完这场审讯,“重温”对那些未成年少男少女来说,最不愿意被人扒开窥视的伤痕。
接下来的时间基本就是江清玥的单口秀,期间偶尔穿插着萌萌好奇的打断和欧仲霖简短的提问。
高一国庆节的合宿噩梦:
一切的噩梦开始都源于两年前那个秋风送爽但依旧炎热的国庆节。那时候俞佑熙她们还住在江东区的老校区,从九月份开学第一天起就和段淳铭有点眉来眼去的俞佑熙,国庆节放假前一天的晚课后,难得兴高采烈地回到宿舍,一向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人,竟然主动开口询问她的另外七名舍友们,这个国庆节假期的最后三天,有没有兴趣和同班的两个男生一起去西陵区附近的别墅区合宿。作为和俞佑熙在分配宿舍时就成了一见如故的死党,江清玥和乌倩二人立马就答应了,也不管到底是和谁去哪里合宿;吕筱薇和叶织葭放假期间都没有别的安排,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就顺口问了问具体细节,当得知两名向她们发出邀请的男生是新生中颇受欢迎的段淳铭和任祺,而用于合宿的别墅所有人是段淳铭的某个远房亲戚,并且还有两名学校的男性教职工(既保安处的田广博和体育组老师孔立武)给这次男女生出行合宿“保驾护航”时,她们也毫不犹豫地点头了;平时都是低着头缩着肩膀不怎么出声,说起话来也细声细气、颤音中带着哭腔的高怜,这回倒是比剩下另外两人更加积极,随着吕筱薇和叶织葭的加入,也提出自己从没去附近的别墅区玩过,想一起去看看,而在听到俞佑熙解释说合宿中还有自制烧烤、试胆游戏等活动时,也跃跃欲试地同意了;最后两人看这情形,难得俞佑熙屈尊降贵地开口了,所以也不想扫大家的兴或在大好的节日里表现得特别不合群,加上确实没有其他的出游计划,大家一起出去走走还能促进下宿舍里的感情,也就随大流地答应了。
起先事事都如大家所设想的那样,当天早上9点左右,田广博和孔立武开着两辆七座商务车在黎越高中江东校区正门外的公交站附近接上她们,而段淳铭和任祺早已在车上等候了,大家一上车便放下随身的简易行李,相互打了个招呼,因为都是同龄人,加上还是同班同学,很快熟络起来,一路有说有笑的,分食了事前买好的饮料和零食,哼着歌儿做着游戏聊着八卦开着小玩笑,连给她们充当司机的田广博和孔立武,都时不时说上几句打趣儿的话增加一下氛围,没想到平时看起来老严肃的体育老师和凶神恶煞的校园安保人员,竟然也有“亲和”的一面。今天的路况也十分配合,前后两个小时不到的车程几乎是畅通无阻,不知不觉中很快就接近了别墅区“明秀园”的地界,两旁路边的景致都变得华贵精致又富有情调来,打开车窗,连拂过的微风都有了馨香;女生们都想着这次集体出行真是来对了,对后续的合宿活动充满了期待。
随后见着“明秀园”门口的安保小哥与田广博和孔立武非常熟悉,二人带着两车十名男男女女学生进入别墅区,连身份登记都用不着,大家就更加放下了心防。而后田广博和孔立武带着两车人在明秀园内大致逛了一圈,熟悉了一下环境,告诉她们接下来两天有兴趣也可以自己出来溜溜,最后才把车停在了竹河区其中一栋别墅107号的门口。女孩子们叽叽喳喳地在前院里瞧来瞧去,俞佑熙笑靥如花地拉着江清玥和乌倩,并招呼其余几名女孩子,兴高采烈地提出要来一张宿舍集体照,就此留下那张到此一游的合照。
美好的时光和甜蜜的记忆总是转瞬即逝且容易遗忘的,时光荏苒,回忆的相册终会被蒙上厚厚的灰尘,只有深入骨髓的痛苦和仇恨才能如影随形地伴随我们终生,铭刻进我们的灵魂。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进入别墅后,田广博与孔立武立即提出他们要去后院准备一下烧烤炉和碳烤架等设备以及午饭的食材,让作为半个“主人”的段淳铭,带着任祺,领着八名女孩子参观别墅的内部结构和设施装潢,并且给她们两两各分配一间房间,放置行李等等。待大家绕了一圈下来路过大厅望向后院,露天宴会厅旁边已升起了袅袅炊烟,碳烤架上偶尔踊跃跳动的明火苗儿,旁边的长桌上已经摆好了一盘盘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预制生食和酱汁,都在阳光下反射着诱人的光芒。
习习秋风中飘来果实成熟和花叶凋萎混合着的舒爽气息,午饭按计划大家聚在一起动手烧烤,一桌的食物被一群身强体健的高中生们一扫而光,他们喝着冰凉甜腻的调制果饮,啃着浸满辛辣酸甜酱料的烤肉,随着震动的音乐扭动着饱含青春活力的身体。饭后田广博和孔立武则借口早上开车和准备食物有些疲惫,便上楼休息,留下孩子们自己在别墅内更加自在地活动;午后的活动就如之前安排好的一样,大家在大厅里柔软洁净的金红色地毯上坐成一圈,一边打牌玩真心话大冒险,一边分出点注意力偶尔瞄几眼巨大的液晶显示屏中循环播放着的老电影。期间并无什么异常的事发生,高中男女生正是情意懵懂的时候,小小的游戏仅是媒介,提供了他们能光明正大地相互接触、互生暧昧的机会;段淳铭全程都很兴奋,是个挑起气氛的来事儿小能手,任祺显得更腼腆且沉默,但对女生们提出的各种要求也是有求必应,耐性爽快地配合。
晚饭他们叫了别墅区外面一家高档私房菜的招牌必点,因为区内不允许送外卖员进出,孔立武便开着车去取回来,而田广博提出要为晚上的试胆大会稍微做些准备,后脚跟着孔立武也出门了。等孔立武带着香气四溢的晚餐回来时,别墅外面也同时停了三五辆高档私家车,田广博领着一位大腹便便满面油光但衣着光鲜的中年男人走进来,非常合理地解释,是因为隔壁别墅106号今晚在搞派对,但他们的车库不够用了,而区内的道路两边又不允许停车,所以就想借用一下107号别墅的车库和前院停三辆车,并在知道了这里也是多人聚会后,带来两瓶名贵的葡萄酒作为谢礼。因为对大家接下来的活动并无影响,满屋子的男生女生们自然没有什么异议,看了两眼来人后,就随着孔立武去车里取餐,或者去餐厅里布置餐具。
中年男人在慢吞吞地转身挪步离开前,他那双被肥肉挤得只剩一条缝的倒三角小眼睛,贪婪且性奋地来回打量着八名女生露在衣服外面白嫩细腻的□□和丰满的身躯,毫无遮掩的打量引得对这种目光更为熟悉敏锐的江清玥,心里一阵隐隐不安和不适,但看大家都各忙各的没有什么反应,而且那男人随即也就跟着田广博身后离开了别墅,她只觉得是自己多心了,甩甩脑袋除去多余的心思,重新加入俞佑熙和乌倩的行列,帮着一起清洗摆放起了十二人晚饭要用的餐具。
大家美美地品尝着私房菜的美味,在田广博和段淳铭的怂恿下,平时一般只喝低度甜果酒的几名女生,都试着喝了那“热情”的隔壁邻居慷慨赠送的高档红酒;果然红酒这种玩意儿,贵的就是好的,几杯红艳艳的液体下肚,她们双颊都带上了点粉红,头有点晕乎乎的,脚底下轻飘飘的;本就不胜酒力的高怜,已经没什么力气地瘫坐在椅子里,嘴里还轻轻地念叨着一会儿要参加试胆大会,而一旁也没少喝酒的四名男性,看起来还是颇为清醒的模样。此刻田广博、孔立武和段淳铭一改之前的热情和气,已经换上了另一副嘴脸,坐在各种的座位上,满脸邪笑地盯着八名女生一一昏迷倒下;孤独地站在长桌另一边的任祺,此时却根本不敢抬头,只是盯着脚趾头,纠结地扯着自己的衣角,表现出“无辜”孩童般的无措和愧疚。
几名女生再次醒来,已经天光大亮了,各自躺在陌生的床铺上,四肢无力头疼欲裂,但身体上的疼痛却比太阳穴的刺痛来得更加猛烈清晰;女孩子们看着自己□□青青紫紫还带着伤痕血污的身体,如果现在还不知道昨晚到底发生了些什么,那也就太不符合当代早熟青少年的身份设定了,虽然记忆依旧是模糊不清的,震惊之余肯定也恍然大悟了。她们看着地上被撕扯得破烂衣服,只能摸索着找到自己行李包,从中拿出换洗的衣服哆哆嗦嗦地穿好,然后几人抱团在一块儿,苦着脸哭哭啼啼,对接下会发生什么都毫无头绪;她们不知道当下是应该蒙着头偷偷离开此地咽下这个天大的哑巴亏,还是找到肯定还在这别墅里某处的田广博等四人当面问个清楚讨个说法。“所幸”的是不需要她们做单项选择题,而田广博等人也不留给她们任何做选择的余地。几个女生相顾无言,终于,她们从相互的眼神中理会了到了各自的决定,接着便紧紧地搂着自己怀中的背包,像攥着最后一把救命稻草,扶着楼梯扶着墙壁,相互搀扶着准备悄声离开;不过还没等她们的手指尖儿碰到前门的门把,就在大厅里被豪横地坐在沙发上,神清气爽且一脸魇足的田广博拦下了。
田广博正坐在沙发的正中间,一脸凶相地邪笑着,两旁侧边的沙发上坐着悠哉游哉看热闹的孔立武,而任祺和段淳铭则是歪着身子靠在客厅的墙边,都埋着脑袋不敢看向任何人。田广博拉长着他那粗犷的声音,叫停她们离开的脚步,让她们都坐下,好好聊聊。轻蔑地看着抱成一团的女孩们,田广博嚣张地对她们进行了一番冷嘲热讽,直接承认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他靠着弹性极佳的进口真皮沙发,抬着头,微眯着下垂的三角眼,粗糙的手指来回摸着厚厚的嘴唇,并用毫不掩饰的眼神扫过女孩们的身体,好像还在咂摸回味昨晚享受的极乐之滋。俞佑熙应该是被田广博这种态度彻底激怒了,她挺起气势,支起还酸痛不已的身体,扬言离开了这里立马就去报警。田广博对于她们小猫咪般的虚张声势毫不在意,哼笑几声,那粗粝的声音如恶魔的低语,从那时起就一直日日夜夜萦绕在女孩们的心头,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昨晚的当季“新品”被反复尝试过后,“高贵”的客人们都表示很满意,乘兴而来尽情而归,由衷地称赞田广博和孔立武他们的提供服务还是一向的“贴心周到”;田广博接下来就顺理成章地把八名女孩都登记入库,列入了自己的上架货物清单中,毫不客气地告知她们,第一,客人们已经把相应的“报酬”放入了她们各自的钱包里,既然收了钱,那就是出来卖的了,所以也不必在意自己那不值钱的清白了;第二,如果她们执意要报警的话,那也不要紧,因为药物和酒精的作用,她们没人记得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加上提前采取的安全和清理措施,根本没有留下能指向任何人的证据,警察来了也只能不了了之;第三,她们昨晚“极速成长”的全部过程都被拍下了视频,田广博手里还有她们每个人的家庭住址和家里人的工作单位,要是到时候有谁真的不听话想讨个公道,他不介意先把那些高清□□堪比电影时长的的爱情动作片发到她们家人手里和网上去,让她们全家人都在单位里和社会上出出名,再红刀子进白刀子出,和她们全体来个鱼死网破。
田广博这通“三连击”让未经世事且法律知识并不健全的高中女生都瑟瑟发抖,气愤不已又无可奈何,从妥协的那一刻开始,她们就已经被田广博和孔立武死死拿捏住了。其中除了看起来有点惊魂未定,其实内心已经冷静下来的江清玥,打算搏上一搏,其他七人就算不管自己,也不能不顾家里人的脸面和死活,躁动了一番又都沉默下来,暂且算是被迫认命了。江清玥还想反抗一下争取些什么,就被靠在身边的俞佑熙拉住了衣角,她看着俞佑熙自责又恐惧的表情,也只能先忍下来。最后田广博看她们好像都明白了其中厉害关系和双方目前的优劣势,便命令她们乖乖地上楼去洗澡,并把昨天穿的衣服都拿去扔了。
从那之后,八名女生便成了田广博和孔立武的敛财工具,时不时就在课后或周末,被安排去接待那些对未成年女孩有特殊癖好的客人;直到高一下学期结束,暑假期间两名女生终于以某种理由转学离开,逃离两人的魔爪;而高二上学期结束时,她们剩下六人一同搬入西陵区的校舍,那对她们身心的双重摧残和折磨又成为了她们在离市区近两个小时车程的偏远校园内,学习和生活之外孤立无援的一部分。
江清玥的叙述声变得越来越低,但她一直都是那么平静,好像仅仅在闲聊,分享一个与自己无关的茶余饭后故事以娱众人;隔壁监控室里的刘副局等人都握紧了拳头,向义昭拍着桌子发泄心中的怒气,萌萌现在连打字的手都在颤抖,把后槽牙咬的吱嘎作响,她露出稍微不忍的表情,还是咽下愤怒,有些小心翼翼地询问了俞佑熙怀孕和堕胎的事情;江清玥把脑袋偏向一边,好像在尽力回避这个问题,随后她还是气息不稳地清了清嗓子,简单描述了俞佑熙怎样发现自己意外怀孕,她如何陪着俞佑熙、背着田广博和孔立武翘课跑去江东区的医院就医;正在两个女孩子不知如何是好,考虑偷偷筹钱去私立医院做人流时,俞佑熙怀孕的情况不幸被段淳铭发现,她还是被田广博逼着去港南区和下湾特别区交界附近的一家黑诊所堕了胎。
靠在墙边始终沉默地听着的欧仲霖面色黑沉,他并无其他外露的情绪,待萌萌键盘上的敲击声减弱,他接着让江清玥再仔细说说,既然她们宿舍和田广博等人都相安无事这么久了,几周前俞佑熙的突然被害又是怎么回事儿。当“俞佑熙被害”几个字灌入江清玥的耳中时,是她今天以来第二次露出一点不一样的表情和姿态,不再是那么冷漠和死寂,而是满怀不舍和怀念,有点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又带着惋惜和爱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