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威此时已经对面前发生的一切不知该如何反应,他听着安辰那番神神叨叨的“胡言乱语”,又看着欧仲霖一副老僧入定的魔怔样,自觉有负向义昭的重托,肩上的担子突然沉重,很有必要采取一些措施。毛威一边起身准备离开,嘴上一边吐出一串不客气的说辞道【欧队,我们在这里也耗得差不多了,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还是先归队吧?安老师,你说的什么又女性,又阁楼,又隐藏真相的,还真和本案没什么关系。我们这案子就死者王梅梅是个女的,我们把她的祖上十八代都挖的透透的了。你这个客户,我们的嫌疑人,何洪威,全家就剩他一个,又没亲密的女友或红颜,哪来的什么女性。】
欧仲霖此时长臂一伸,拦住安辰收拾桌面的手,又一把拉住起身的毛威,让他给桌上的牌阵拍照。欧仲霖现在顾不得避讳,也来不及起身去工作室的外面,就直接当着安辰的面前拨通了向义昭的电话,用极快的语速说道【小昭,你还在天河北那儿是吧?街道民警也和你在一起?那太好了,你现在马上通知天河北分局的痕检组,一起去一趟福音孤儿院,再去一趟玛丽修女今天早上带我们看的那间阁楼;对对对,就是那间何洪威小时候和他母亲一起避难用的。你让痕检把那里所有东西都当物证对待,什么床架,梳妆台,地板木,墙壁缝儿,天花板,只要能移动的,有空隙的,当场一样一样的给我拆开了研究。哎呀,你先别管为什么,你也别管早上我们看没看清楚,全部就照我说的做。要什么搜查证,管它什么文物不文物,那修道院本来就是教堂名下财产,你机灵点,自己去说点好听的,让布朗神父和玛丽修女同意给你开门就行;哎呀,让他们也理解理解,配合警方工作。你实在不放心,搜查证我之后回队里给你补上。行了行了,别啰嗦了,麻溜的快去,我等你消息。】
毛威不知道欧仲霖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是怎么回事,不等他开口,欧仲霖让毛威先从手机上调出共享文件,找出向义昭早上在孤儿院的阁楼所拍摄的一组照片,让他仔细看看他之前没时间去的那个地方;话说着便将自己的手机递到安辰的跟前,在安辰不解的目光中和一直没有伸出的那只手前,欧仲霖示意安辰不用顾忌,也顺便看看,一边还不忘调侃道【安老师,这回针对你做的这个占卜结果,我当场直接给你反馈怎样?你们占卜师不都是很重视什么复盘啥的,好看看自己算的到底准不准?你看看这几张照片所显示的环境,符不符合你刚才从牌面上看到的那种“感觉”?要是我们痕检等会儿真从这里挖出点什么,那还真是巧了不是吗?】
安辰淡淡地瞄了两眼欧仲霖的手机,好像那薄薄的电子产品烫手似的,立马交还给欧仲霖;他这下子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看桌上的电子钟,轻笑道【欧队长还记得我们塔罗师的职业需要,真是有心了。不过我等下还有事,恐怕没时间和你们面对面坐着干瞪眼;所以二位警官是要在我这办公室外边呆着呢,还是自己到处逛逛?】听着安辰的话语,已经明摆着开始赶人了,欧仲霖和毛威也不好不知趣地在人家的地盘杵着,便起身告辞。
欧仲霖还差一只脚就跨出办公室的时候,书桌后的安辰突然出声叫住他,一本正经地说道【欧警官,看在为民请命的份上,今天这临时加塞儿的占卜,我还是按正常价格对你收费,也不涨价;你出去的时候记得让Amy给你开票。】语毕他又面无表情,低头翻看起自己的文件,不再理会欧仲霖的反应。一回生二回熟,在外头接待室,欧仲霖乖乖地在前台扫码付款,看Amy忍不住窃笑着给自己打印收据开票;一旁的毛威痛心疾首,内心高声疾呼,稍微一个不注意,队长就又上了那神棍的当了,这“江湖骗子”真是防不胜防,自己实在愧对向义昭的重托。
离开了安辰的工作室,毛威跟在欧仲霖身后,急切地询问现在两人应该去哪儿,下一步怎么做;欧仲霖拐着毛威去了44层的露天花园;虽然雨已经停了,初春的寒风依旧,吹散了朦胧的湿意;此时花园里也没什么人,写字楼里的精英人士,三三两两地靠在花园的护栏边上,难得逃离办公室,偷得半刻闲;他们喝着手中价格不菲的格式饮品,时不时地相互交谈几句。欧仲霖和毛威面对面占领了凉亭的座位,不过也没人靠近过来和他们搭伙。
二人坐定后,毛威一股脑地说出自己憋了半天的问题和牢骚,他看看周围确实没人,靠近欧仲霖低声问道【欧队,刚才怎么回事儿啊?那个安老师给你下了咒了,怎么你就那么听话直接掏钱了?我都没反应过来,这晚上回去了,向队要是问起来还不得削我啊。还有,怎么他那么随便摆几张牌,说上几句模棱两可的话,你就突然让向队去拆人家教堂的文物了,不会有什么问题吧?之后教堂那边的人回过味来,会不会找我们麻烦啊?】
欧仲霖听着毛威那接二连三的问题和顾虑,嗤笑一声,长臂一伸,拍着他后背说道【我这个做队长的都不怕,你一小孩子瞎操心什么;欸,怎么让你跟着大姚学习怎么破案,你倒是把小昭那老妈子似的性格学的一样一样的;不是早给你说了,要学点好的。】
调侃完毛威,欧仲霖开始慢慢给他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相信”,说道【今天早上你没去孤儿院那个阁楼亲眼看过,那么逼仄狭小的一间屋子,就一个窄窄的天窗还盖着牛皮纸,即使是白天,看起来也真是压抑得很。我早上听着玛丽修女说那些与何洪威有关的事情,就觉得不太对劲;我想着何洪威的性格就算再怎么孤僻乖张,对那个破阁楼再怎么情有独钟,也不应该时不时就跑到一个光线和铺盖都没有的地方,一个人呆坐着,更别说什么过夜了,这里面肯定有问题。所以你没听安辰刚才说的,那个阁楼,倒是一下子把我点醒了;还有什么犄角旮旯的地方,也提醒了我,那里能藏东西的位置,除了可能带有空隙的地板,墙体,梳妆台,也没其他可能性了。至于什么涉及到与何洪威有关的女性守护者,可能是指玛丽修女吧?确实是玛丽修女给我们带路开锁的,也不能算说错;或者是指何洪威的母亲?他们以前不是常去那里避难么;不过这点关系不大,也可能就是这位安老师纯粹胡扯的。嘿,这样看起来安老师也不算完全在胡说八道,误打误撞,歪打正着,还让他蒙对了;你别看这玄学,虽然我解释不了其中的工作原理,但有时候还真有点用处。】
欧仲霖说完就对上毛威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也不避讳,直截了当地告诉他道【你要是问我信不信安辰的那一套,那我肯定还是不信的啊,但我们破案不能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性和细枝末节;刚才安辰说的一点倒是没错,很多时候关键线索和证据确实就在我们眼皮底下,我们也确实需要适当的提示,去串联那些看似没有逻辑的碎片,摸索出背后的条理,为搜证提供方向;这也是此类恶性复杂刑事案件的难点所在。当然,最后能不能破案和移交检方,靠的还是我们警方的人不断地去完善证据链,锁定嫌疑人,让犯人乖乖开口供述;懂了吗?】
看着毛威似懂非懂地点头,欧仲霖也不再强加更多的压力于他,也不指望上岗三天的小子真的能懂;只是让毛威做好记录,保持和队里的联系,及时交流和同步两边的侦察进展。交代完以上,欧仲霖便和其他几个探组的负责人挂起了电话,他面上还是维持着冷静自持的队长风度,心里却是焦急地等待着向义昭那边的消息,希望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忽地伴随着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欧仲霖迫不及待地接起,那边立即响起向义昭激动的大嗓门【欧队!老大!我说你真是绝了嘿!你肯定猜不到我们在这小破房间里发现了什么!就那个破破烂烂的欧式梳妆台,拉式抽屉后头有个竟然暗格;痕检的人把梳妆台的玻璃镜拆了,把上面那层木板全给扒了,立马就看到了隔层,这何洪威藏得可真是深啊。我们在暗格里发现一个宝丽来的mini拍立得和一小叠奇奇怪怪的照片,重点是里头有王梅梅的照片!我马上拍给你,你们俩可得好好看看!诶,不过老大,你是怎么想到那些个破木板破家具里头有猫腻的?今天早上你也在,当时怎么就不直接说呢;害我在天河北绕了个儿弯又回来了。】欧仲霖一听有发现,激动地立马起身,打断向义昭的话道【你别聒噪,先发给我看看什么照片;所有证物马上带回去鉴定指纹/DNA和其他有关细节;我这边先看着,之后再打给你。还有,我和小毛等一下去一趟“盛天国际”,今天肯定把何洪威带回去问话。】
结束通话的瞬间他的手机进来一连串消息提醒,欧仲霖和毛威两颗毛茸茸的脑袋凑在一起,聚精会神地看着那些清晰度不高,颜色昏暗,画面诡异的拍立得照片。手机屏幕上蹦出来的最开头的几张就是死者王梅梅的照片;照片是从多个角度拍摄的,中心聚焦于王梅梅的面部,看不到周遭的环境,其中王梅梅已经处于昏迷状态,她的脸朝向右侧,双目紧闭,脸上还有明显的妆容,露出的一只耳朵上还戴着精美的银色碎钻小天使耳钉,微弱地闪着点点光芒;这些照片明显是在黄色昏暗的路灯光下拍摄的,欧仲霖估计可能就是在王梅梅被打晕的那片废墟中的某个路灯下,要不然就是王梅梅被转移到天河北分尸前,在屠宰场附近的哪个路灯下。
没等欧仲霖说什么,毛威就指着照片道【欧队,看来这何洪威还有拍照留念的喜好啊?这下可帮了我们大忙了!我们等下马上去“盛天国际”打他个措手不及,就把这些照片往他面前一拍,那他还不得立马认了?我们这算是破案了?】欧仲霖稍微和他拉开点距离,用“这孩子真是太实诚“的表情看着毛威,然后展开淳淳教导【你小子还没面对面接触过何洪威那人吧?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就算我们等会儿把这些照片拍何洪威脸上,他也会面不改色地狡辩抵赖,要他招是不可能招的,反正就凭这几张照片肯定是不行。】
看着毛威不解又好奇的表情,欧仲霖继续解释道【我们才把那个拍立得和照片都拿回去进一步检验;痕检那边最好是能在上面找到何洪威的指纹之类的证据,至少能证明他之前接触过这个相机;但是何洪威也不傻,他要是真的想到自己会走到这一步,那之后的台词他可能也安排好了;如果我现在是何洪威,肯定是对着警方咬死了,万般抵赖呀;就比如说,难道接触过相机和照片就能证明这东西属于他嘛?或者一定是他拍的嘛?就算是他拍的,能进一步证明人就是他杀的嘛?所以啊,小伙子,不要把本案的嫌疑人想的太简单,我之前也一再强调,何洪威很狡猾很难缠;我们现在能发现新证据是好事,但接下来怎样对付何洪威,让他破防开口,才是重点。】
毛威听着欧仲霖的教导严肃地点点头;语毕欧仲霖接着打开手机上后续几张照片,二人对着照片逐渐露出一副疑惑又难以接受的模样,屏幕上是四组猫咪尸体的照片,背景昏暗,同样看不出地点,有一部分画面微微泛黄,说明离拍摄已经有些时日了;同一只猫咪从多角度被拍照,死去猫咪被摆成诡异的姿势,四仰八叉地瘫着,扭曲且血腥,让人看着背后就升起一股阴冷的气氛。让欧仲霖更加不解的是,照片上每只猫咪旁边都有一些破碎的杂物,咋一看像小孩子用的玩意儿,依稀可以看出的有玩偶的残肢,英雄收集卡片,布制文具袋等等,而且每张照片的右下角都摆放着一根长度差不多的彩色塑料短管。
向义昭还很细心地拍了照片的背面,欧仲霖看见一串手写的红色日期,字迹相同,按猫咪尸体的组别,是往前连续四年的8月30日。毛威在旁边又和解说员似的开口道【何洪威这是什么心理变态的行为艺术啊?这么残忍地虐猫杀猫还要附赠摆拍?!这旁边放一堆有的没的玩意儿,怎么像个收破烂的,是想作为艺术照收藏吗?】这回欧仲霖没有接话,他盯着手机上的照片默不作声,过了好一会儿,他看看时间,收起手机,一把将车钥匙扔给毛威,示意他去地下车库取车,接下来准备一同去“盛天国际”,再与何洪威过上几招。
从露天花园返回,在离开世纪环宇大厦之前,欧仲霖没有径直走向电梯,他的长腿像带着自动导向器似的,还是拐回了安辰的“爱唐心灵空间”工作室。前台的Amy不见身影,Erik也不在接待室忙碌,内部套间办公室的门虚掩着,寂静无声;此时整个空间中安静的只能听见超声波熏香机的喷雾声。欧仲霖走上前去叩叩门,不等安辰应声就推门而入;安辰听见声音刚好抬头,对突然出现在门口的人没有表现出半点惊讶,眼镜后的双眸平静无波,两人的视线就这样在空气中碰撞,半晌无声。
见安辰不出声,欧仲霖也不客气,直接走到安辰的书桌面前,向前微微倾斜身体,双手撑在桌面上,紧盯着安辰的面庞,余光瞄见他手里捧着的还是昨天那本精装英文圣经,页面已经翻到了Book of Leviticus 中第16节 - the Day of Atonement 那一段。欧仲霖露出他招牌式的痞笑,半眯着眼,用愉悦的声调说道【安老师,可以啊,有点东西;刚才给你看的那间小阁楼里,我们敲敲打打真的发现点新东西,还真让你的占卜给说中了;要不是我知道这些线索目前只有我们警方掌握,我还真得怀疑你和本案嫌疑人是一伙的了。之前我还认为你是胡乱说上一通,就是为了榨取人民群众的辛苦钱,顺便打发我们警方呢。】
安辰合上圣经,随手放在面前的桌面上;他双手交叉在胸前,身子向后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微微抬头对上欧仲霖审视的目光,似笑非笑,懒懒地说道【是么,欧队长过奖了。能协助配合你们警方破案是我作为公民应尽的义务;而且这也是我的职业操守,既然你付了钱了,那我肯定不能丢粤港市塔罗师团体的脸面,不然传出去,我以后在粤港可怎么混。不过欧警官有一点倒是说对了,我确实不怎么想和你们继续打交道,毕竟自从你们出现后我一下子损失两名老客户,说明我们气场犯冲。现在不管是王梅梅还是何洪威的事情,我知道的都已经和你们说清楚了,欧警官没别的事的话,还是请自便吧。】
在遇到安辰之前,欧仲霖还从没意识到自己原来这么不受人待见,但脸皮堪比城墙厚的欧队长自然是过滤了安辰话语中那些自己不想听的字眼,根没事人儿似的,继续接话道【好说好说,只要这个案子之后和你没有牵扯,我们肯定不会再上门叨唠。哦,还有啊,安老师呢,要对自己有信心,就算经验不多,你今天这不是算的蛮准的嘛。虽然是付费服务,但还是要给安老师道歉,突然占用你的正常营业时间。等之后我们这个案子破了,我肯定好好登门道谢。】不等安辰反应,欧仲霖用手背叩叩桌面,直起身子挥挥手,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办公室;留下安辰一脸无语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他口中的“不必了”还没吐出一个声响,只得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并在心里吐槽道【呵,这都什么人啊;我就自谦一下,你哪只眼看出来我没信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