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上一片哗然。
“天音宗好歹是规规矩矩地修仙。”殷盛忽然开口,迫使叽喳的弟子们都静了一瞬,“飞仙台没有魔物,只会幻化人的心魔。正因我天音宗不肯与魔物苟同,才会狠心铲除入魔的弟子,而非走和魔物勾结争夺盟主之位的路数!”
“那这盟主之位,凭什么由天音宗来当?”裴景千上前行了数步,只觉悲从中来,“你以为众人仰仗的是什么?是天音宗的资历,还是权势?——都不是!他们要的是希望,是奇迹!一百年了,天音宗无人成仙,甚至连当年成仙是真是假都不知道,还有什么借口说自己是替天行事、甘居盟主之位?”
裴景千深吸一口气,平复了起伏的胸膛,“若天底下真有神仙,不应该是这么个求法,有用则用,无用则弃若敝履。你们的‘道’,从头到尾都是错的。”
“那怀山派的‘道’,就是对的吗?”
在获得杜纯应允后,于慕清反驳道:“你们的‘道’又是什么?眼看着无辜的弟子枉死,放任拥有魔丹的弟子胡作非为?裴师兄若执意要争辩飞仙台之事,不如先说说怀山派的尹前辈是如何成神的。”
“这是宗门要事,岂能告诉尔等小儿!”裴渊虹鼻腔中重重一哼,声如洪钟地接话道,“尹寻方成神有目共睹,足以证明这人间该换代了!若天音宗的法子真的有用,为何百年来都无人成神成仙?”
于慕清还想回应,“可是——”
“可是,尹前辈成仙后,有对百姓做出什么吗?”
一直旁观的杨悠雁忽然开口,逆着于慕清等人诧异的目光,慢慢地朝裴渊虹等人拱手,“方才二公子口口声声说着‘奇迹’,却不知尹前辈成仙之后,对人界到底改变了什么?”
她话一落,几个聪明的天音宗弟子瞬间变了神色,而怀山派那边,有不少人志得意满地“呵”了一声,嘲讽地起身应着,“你但凡多听到些消息,都不会问出这么愚蠢的问题——奇迹真真正正地发生在了怀山附近!你见过死人重生吗,见过怪病痊愈吗,见过失明的人看见光亮吗?这些全都出现在了尹前辈飞升的时候!”
那怀山派弟子坐在靠前的位置,本就高傲,说完后更是抬着下颌一指杨悠雁,“你们呢?听说你们前几日刚死了一个弟子,还是有望登少侠榜的人!天音宗狼狈到连最优秀的弟子都打不过怪物了,真有本事的话,你们捧出个神仙来救他啊?”而后指了指自己的脸,满脸讽刺,“要是他活着出现,我就扇自己两巴掌助兴。但他人呢?你们把他叫出来啊?”
杨悠雁的气息一时滞住,攥紧双拳,全身发冷。
她知道这人说得是尹云晖。
不知是不是幻觉,她听见了很多人的笑声,嘲弄的,满不在意的,仿佛一个人的死去和捏死一只蚂蚁毫无区别。
于慕清也皱紧了眉,忍下这口气,却对杨悠雁摇了摇头,“别再追问了。”
她的问题没帮到天音宗,反而给了怀山派一个立威风的机会。
“那你们的神呢!”杨悠雁蓦地开口,对于慕清的话置若罔闻,“他若只帮助怀山派的人,还算什么神!”
“神明也懂什么叫是非善恶!谁知道是不是他做过什么混账的事情——”
“好了。”裴景千打断道,“最要紧的事情,是怀山派有成果,而天音宗没有。”
方才小弟子们争论时,杜纯一直旁观着,神情中看不出态度。听了这话,她才慢悠悠地回应道:“所谓‘成果’,靠人力更靠天运。天音宗勤勤恳恳地培养弟子、清剿魔物,从来问心无愧。”
“可这盟主之位,一句‘问心无愧’就够了吗?”裴景千反驳道,“所谓的努力,所谓的勤勤恳恳,对百姓而言就够了吗!——杜长老也说靠天运而非人力,若求不得天运,这世间的苦难又该怎么化解?人如此渺小,根本不可能靠自身的力量掌控一切!”
“旱灾,涝灾,山崩与海啸......这些天灾降临的时候,努力有用吗?指责贫苦之地的人种不出庄稼,认为是他们不努力而不是土地贫瘠,有用吗?当你们高高在上地修着所谓的‘仙’,却无法拯救因饥饿痛苦投靠魔族的百姓,指责他们愚昧有什么用?为什么会有人跪倒在神像前,不正因他们所承受的事情并非自己能解决的?”
“他们只是想求一个结果,求一个奇迹,告诉他们活下去是有希望的。只要有这个正念的结果,让他们明白世界上还有神明,还有至高无上的存在关注着他们,能够解决他们一切困苦......哪怕只证明一次,他们也心甘情愿地去努力,知道力气不是白费的!”裴景千凄凉地笑了一声,“可是如今的世道,连一丝曙光也不肯留。”
“你口口声声说着奇迹,却如此消极,难道人什么都不用做,全因果全托付给神明吗?”方不羡一振衣袍,冷哼道,“人也应当有人的骨气。”
“那是因为,你们还有保持骨气的资本。”裴景千压低声音,经由方才的辩论后,除却疲态,只有唇角的嘲弄之意未改,“那些被你们推上飞仙台的弟子,还能保持骨气吗?死于各宗门争端的弟子,有说‘不’的权利吗?遑论那些没机会被八大宗门庇佑,却要供奉着山匪甚至魔物,以求活下去的人......你们不需要‘神明’,因为你们处于整座山的顶端,可他们呢?当你们推落巨石的时候,他们能接住吗?”
这一席话堵住了想要反驳的众位长老。
也使杨悠雁眼皮跳了跳,有些诧异地看向裴景千。
她对裴景千的认识不多,有一刹那,她似乎察觉到了裴景千为什么会倒向怀山派。那双用白绦蒙住的双眼,似乎与她看见了相同的东西。
可惜,他们立场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