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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杨悠雁醒来时,已经是翌日下午。
她的眼睛又肿又疼,睁不开,手往旁边一抓,抓到了冰凉绵软的被褥,没有刀。
耳旁传来晁敏的声音:“......我看谁不顺眼就会动手,怎么了?你们八大宗门眼睁睁看着刀宗的人身死,一个伸出援手的都没有,还好意思问我为什么动手?”
杨悠雁头痛欲裂,稍微一动,便觉身上到处都疼。未及她反应,胸口处的闷疼忽然涌上喉中,逼她扶着床沿,呕出了一股淤血。
这口淤血,从她意识到尹云晖被杀时,就堵在胸中,上不去下不来。昨日她如疯了一般打斗,不知是何时受的伤,反而逼她催出了这滩血,呼吸通畅了许多。
晁敏似乎听见动静,同外面的人又争执几句,关上门回到床边,“论辩持续了一段时日,可惜我不能入场,全靠沈公子帮扶。你若想去,我送你回天音宗。”
而后重叹一声,摇头道:“昨日的事情,魂归楼非要讨个说法,幸好城门上的人收了天音宗好处,一口咬定是我而不是你伤了他们。魂归楼对刀宗做了很多腌臜事,真要动到我头上,我也不怕。”
杨悠雁费力睁开眼,眼中空空荡荡,仿佛昨日的怒火已经将所有的心气焚成了灰。
她颓然地瘫倒在床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头顶的木板,若非胸脯还在起伏着,几乎像个死人。
晁敏见她如此,忍不住骂道:“为了一个男的,值得这样吗?”
而后快走几步,掀开杨悠雁的被子,“还有口气就起来,哪怕去见他最后一面,也比在这里无所作为要好。”
这种强势的语气,让杨悠雁死灰般的情绪之上,觉出些想要逃离的烦躁。
她默不作声地翻下床,默不作声地擦净了地上的血,默不作声地去盆边洗净了脸,抓起桌上的刀,一言不发地闷头出门。
热风扑面而来。阳光被云层拢住,看不真切,但气温仍然焦灼。街巷的喧闹,拥挤的行人,都让中州城变成了蒸笼。她挤在人群中,听不见人们在说什么,也感受不到热,全靠两根腿将她带到了山门外。
守门的弟子正巧是扬刀门人,查过她的符牌后,不忍道:“云晖停灵在扬刀门,师妹去看看吧。”
杨悠雁回过神,“不,我不是来看他的。”
她接过符牌,垂下眼睫,匆匆忙忙地往相反的地方去了。
她还是不能接受,不敢去看。那根掌控情绪的弦仿佛生了锈,拨不出任何响声,唯有理智仍在嗡鸣着,指引她往论辩的大殿行去。
还是去看看吧。
这场论辩事关盟主之位,更可能直接关乎于她。她......既然还有口气,就不要总想着送死。
她要死得像个战士,死在明争暗斗中,死在符薪的刀下,都比窝囊地自暴自弃要好。
杨悠雁推开了大殿的门。
论辩持续了一上午,已接近尾声。她落座在天音宗的位置时,身旁的弟子早被气得脸红脖子粗,跺着脚低骂道:“歪理,都是歪理!毒草背后是他们在牟利,怎么好意思怪罪到我们头上!”
却见怀山派的席位上,裴茂德早已越众而出,“天音宗指责我们不顾及青石坞的百姓,可百姓为何会如此,你们可曾有半分了解?——都因当年天音宗与妖族交恶,牵连了整个人族!为了击退妖族,我们这些宗门只能求粮于百姓。青石坞的粮价高到千文一斗,为了吃上饭,他们只能种植更赚钱的快活草!这不该怪罪于你们惹恼了妖族吗?”
“你别扯开话头。”方不羡倏地站起,指着裴茂德怒骂,“这账簿尽是你们的人!青石坞亦是裴家所管,一百年过去,你们除了放任不管又做过什么?”
裴茂德不急不恼,“我们迁居百姓,把毒草阻断在青石坞内。上瘾的人戒不掉,我们只能尽可能帮助他们!你们还想让我们做什么,把所有人都杀了吗?”
“我们说得是账簿——”
“那就请方堂主好好看看!这账簿记得到底是怀山派买卖毒草,还是有人来过客栈?”裴茂德冷笑着,“你们拿一个客栈的账簿指认我们,难道要说经过这个客栈的人都与毒草有牵扯?那——”他一振衣袖,“你们那几个在客栈留宿过的弟子,凭什么就是干净的?这账簿又有什么正统可言?”
杨悠雁的目光锁在大殿正中的账本上。
那是她和章行岚拿的,以为能够佐证怀山派与毒草之事密不可分。
可——正如裴茂德所说,这账簿是她和章行岚私下偷来的,来路不正。裴茂德完全可以栽赃是二人伪造,做不得数。
她紧盯着裴茂德,捏紧了膝上的衣裙。
不知是不是直觉,她总觉得尹云晖的死,和裴茂德脱不开关系。
身边的弟子气得差点站起,被另一人赶紧拉住。那弟子嘴上一刻不停地骂着:“这些宗门怎么都和中了邪一样!怀山派盗取偃门的密术,被偃门放过也就罢了,怎么连毒草都敢辩驳?”
殿上的方不羡亦是气得脸红,“你——你简直——”
“晚辈倒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方堂主。”裴茂德虽自称“晚辈”,却笑得轻蔑,仿佛已经胜券在握,“方堂主自诩公正,可听闻天音宗清剿与魔族有勾连的弟子时,竟都清剿到了天问堂底下。这么多人被魔物侵染,方堂主却毫不自知,为什么呢?”
他忽然将声音一寒,“要么方堂主知而不报,要么并没有辨别魔物的本事。天音宗是八宗之首,面对这种尸位素餐的长老,一个自称有作为且与魔族势不两立的大宗,竟也无动于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