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少安在最深处的监牢里待了很久很久,他仿佛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只以为自己在某一天短暂地经过那里,驻足停留了片刻而已。
而后他又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没什么表情地离开,复又穿过前面来时经过的路。
最后一个台阶迈上去,前方久违的天光倾泻而下,他阖着眼眸沐浴在温暖的阳光里,身后的地牢埋葬了一段过往,从此再也不要提及。
温少安没有去见宋陨星,就连新上任的随军章京於若世他也很久没有搭理,什么升官宴、什么春日祭,他统统推掉。
他出奇的安静,让宋陨星也觉得惊奇,宋陨星以为,温少安或许会为楚希明求情,又或许会来他这里大闹一场,然而事实是,通通没有。
他仿佛一夜间成长许多,不再没心没肺不切实际地嬉笑玩闹,只是很安静地待在他的揆事府里,照常处理文书,照常监刑拷问犯人,就像曾经许多次这样工作一样。
只有洛雾。
那是唯一能让温少安偶尔开怀的人。
温少安除却忙工作,其他所有时间都与洛雾待在一处,起初洛雾很抵触,两人一见面就闹得不可开交。
后来温少安收敛脾气一声不吭地任打任骂,洛雾拿他的无赖没办法,最后只好妥协,尽量不去搭理他。
洛雾不知道,他妥协随和的态度对温少安来说已然足够,只是待在一处,温少安已然十分满足。
俗话说温水煮青蛙,温少安有信心熬熟洛雾。
他会一直一直严密地看顾着洛雾,绝不让洛雾有像唐落那样逃出去的机会,也不愿两人生出嫌隙再无希望。
他要佳人在畔常言欢笑,他要真心换真心两情相悦互许终生,他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
希望,他能得偿所愿,他期待的那一天终能到来。
他想得出神,完全没注意到旁边倚靠在木制躺椅上的洛雾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看了很久。
但是或许是那目光太炽热,很快回过神来的温少安若有所感般扭过头来,与洛雾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对望。
洛雾没有一点儿被发现的囧然,眼睛仍然一眨不眨地看着温少安。
像是出于一种莫名的默契,两个人彼此对望,竟然一时之间没有人主动说话。
良久,洛雾观赏够了温少安的无措模样,他收回视线,淡定道:“堂堂十三师执事官,神思不属频频发怔,看来豫北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几乎是用肯定的语气这样叙说。
“……”温少安凝眸看他,片刻,道:“你总是这样聪明。”
他说:“你感觉对了。”
前些日子两国交战数月,温少安虽然没有直接亲临战场,但后勤保障一应事宜他是参与管理的,自然忙得不可开交。
后来又为了安定隋韶乱状,他与苏砚一起收整那些家伙,很长时间后才重新回到豫北。
这么长时间的空档期,他再不舍与洛雾分离,也只能无奈将人安放在自己的揆事府里,安慰自己回来后再进行安抚。
然而一事接一事,他刚回来不久,手头积压的工作还没做完,就又碰上了楚希明的事。
陆炳死不足惜,身后的势力却有必要查清楚,因此,温少安着实忙碌,甚至已经有好多天没有来得及与洛雾说上几句话。
但是,这些事情洛雾自然是一无所知的。
揆事府里所有侍奉主子的仆从都被严格要求,不得过多接触洛雾,更不允许向透露任何有关外界的消息。
洛雾被关在这座府里,像一只聋了耳朵的金贵鸟儿,不被允许展开羽翼,只能日日与饲养他的主人相处,以主人为中心,才能从主人说话做事的细枝末节里获得一些不确定的对外界的猜测。
大多数时候,他们两个同处一室,一个处理公务,一个发呆愣神看书赏雪,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没有任何交集。
洛雾当然觉得困于此方狭小的天地之间有些憋屈,但他又很清楚,战争是残酷的,输了的人只能任凭赢家处置,他没有资格怨怼。
反而,他困在这里的半年时间里,从心灵深处感受到一种宁静之感。
当他与外界的一切都隔绝,他发现,世界是安静的祥和的,美好的像个桃花源。
桃花源终是幻想,他是军人,现实不容许逃避。
从这些时日温少安出现在他面前的频率以及举动来看,洛雾断定,豫北有大事发生。
但是,具体是什么事,是关于唐落还是望姚,亦或者其他别的什么,他却猜不准。
他看着坐在宽大的桌案前走神的温少安,那一瞬间很想逗弄他一下,再顺便探探口风,于是,他主动开口说了那样一句话。
“那么,不知道你愿不愿意透露于我呢?”洛雾漂亮的眼睛里满满都是他的影子,明明是少年人的清脆嗓音,可是在温少安听来,酥麻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