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的唐落接过失而复得的凰礼,礼貌答谢:“谢谢。”
少年宋陨星那时年龄小,身上穿的衣衫褴褛的,小小年纪一股子大人的沉稳成熟的气场,脸色也又冷又臭。
这样的孩子一看就不招人待见。
但,他长得唇红齿白的,明眸皓齿,于是略微颜控的唐落也就刻意忽视了他身上的异样,反而短暂地停留在他面前,温温然问:“你捡到我的玉佩,想过要什么报答吗?”
世间之事,因果轮回,一报还一报,得到什么,就要同等代价地失去什么。
那是唐落很小很小就知道的事情,并且,奉以为真理。
所以他理所应当地以为,少年宋陨星该从他这里得到报酬,那是宋陨星该得的。
宋陨星果然有所求,他微微垂着脑袋,干燥枯黄的头发短短的只到耳垂下方左右,有些不修边幅,但又显得毛茸茸的,可爱可怜,引人怜惜。
他说:“我想留在你的身边。我想,活着。”
只要留在这个一眼看去就活得金尊玉贵的矜贵少年身边,宋陨星就再也不必猪狗不如地摸爬滚打苟且偷生了。
沂引城指挥府,那就是个地狱。
他不想,不想再在里面蹉跎了。
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只要有一个人来救他,哪怕是一丝一毫的带有高高在上的施舍意味的怜悯,也可以啊。
只要,能救下他。
彼时唐落虽是唐铭的遗腹子,享有些许唐铭遗留下来的权力,少部分军部高层对他的身份也都心知肚明,但这不代表,他们会任由一个七岁的孩童做出任何决策。
那是渎职,也是对帝国重器与信仰的亵渎,更是对出生入死守卫疆土的军人们的不尊重。
所以,七岁的唐落没有做主的权力。
那个时候,属于唐铭的短暂而璀璨的时代刚刚落幕。
暨淮与俞襄处于短暂休兵言和的时期,但那只是明面上的虚伪的和平。
实际上两大帝国关系紧张,说不准哪一秒他们就撕毁和约,再次发动兵戈之乱。
这个档口,宋陨星一个沂引城指挥使之子,再不受重视,也不能与唐落有一点关系。
或许,少年宋陨星未尝不知道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他只是,在寻找一条活下去的路而已。
大抵是在赌。
赌眼前穿着华丽的顶着外交官名头参与两国和约交涉的稚子唐落足够善良。
赌唐落在围捧着他的那群暨淮高官心中拥有足够的分量,可以独自决定宋陨星的去留。
当然是赌输了。
七岁的唐落只是一个有着唐铭血脉的金贵的傀儡。
彼时荀忠只是将他带来了边疆,却并不很重视他,在不暴露他真实身份的前提下,动用职权给了他一个参与对外交涉的闲散军职,如此而已。
七岁的唐落眉眼微垂,他看出了等在他身边的暨淮人紧锁的眉头,他知道,他没有决策权。
可是,宋陨星实在是太凄惨了,小脸蜡黄,衣衫褴褛,乍一看以为是贫民窟的一个营养不良的小乞丐。
却明明是金贵的城指挥使之子。
明明,唐落自己也知道,他生来就是中将之子,本该富贵荣华,权势滔天。
偏偏幼主无势,于是所有人都刻意忽视了满门忠烈的唐家为帝国所付出的一切,功勋卓著而未曾铭记。
这不公平。
于是唐落挣扎着活下来,来到边疆,寻求他的公平,并完成父亲的遗志。
眼前的少年与他何其相似!
一刹那的心软,唐落因宋陨星而驻足。
最后的最后,唐落从军装外衣的内衬口袋里摸出一小袋星币,那是他所有的积蓄,不多,却足以普通人一辈子的花销。
他将它们放到宋陨星的手心里,握着那双粗糙的带着薄薄一层茧子的手掌缓缓合紧。
又找出一个幼时常常把玩的兔子玉佩亲自佩戴在宋陨星腰间,做完这一切,他才开口道:“君子怀玉,温润而泽。钱币于己身,虽常怀而不贪念,去污避垢,一生无忧。”
少年宋陨星没读过多少书,听不太懂唐落的话中深意。
他只是怔怔地站在原地,看着唐落的背影愈渐愈远,模糊到再也看不见。
宋陨星决心离开城指挥府。
有那一袋子星币,足够他衣食无忧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