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你表现的时候到了。”於若世扯着心不甘情不愿的晋观跟在宋陨星后面进了正堂,穿过木制雕空拱门再绕过外间的屏风,走到里间时,宋陨星已经将怀里双腿浴血的人平放在了小榻上。
於若世用力推了晋观一把,而后回身挥退那些尾随宋陨星而来的方楚侠、周尚一众从属与一堆慌张胆怯的侍从。
一时间,里间清清冷冷,只剩下他们三个。
晋观被推了一个趔趄,但在宋陨星催促中带着冷意的视线下,他也顾不上什么,赶忙挤开碍事的宋陨星,并打开大药箱子,先为唐落消毒止血。
情况比他想的更糟糕。
“造孽啊。”晋观忙碌之中抽空揩了揩额间虚汗,嘴里不住地嘟囔着“造孽”。
唐落身子虚,本来就是陈晓楠用尽了力气才生下来的早产儿,先天不足。
后天又经受磋磨,从小落下的毛病一直如影随形地伴随着唐落,长时间得不到及时治疗,潜伏在唐落的身体里,不时发作,这样脆弱的人就应该一辈子精细些养着,哪里受得了摸爬滚打血雨腥风?
偏偏战场吃沙,心理脆弱,再加上时不时受个伤,真是不要命的玩法。
以上这些也就罢了,好歹被拘在上将府细心疗养了几个月,心理大病一除,身子眼看着好起来一些,结果现在又特么带着一身伤回来。
造了孽了,不想活就直接点,拿刀抹了脖子拉倒,能不能别这样折麽他一个老头子,天下医师多了去了,又不是只有他一个。
宋陨星沉默地站在一旁,神色间罕见地严肃认真起来,要是仔细看,还能隐约分辨出他漆黑如点墨的眼眸深处摇摇晃晃的光亮在晃动,像是忐忑,又像是不安、畏惧。
“他怎么样?”宋陨星见晋观为唐落细致地处理好伤口,全程又念叨着什么“造孽”之类的话,忍不住问道。
“挺好的。”晋观道,“至少人还活着。”
宋陨星:“……?”
晋观继续道:“一切伤势都好说,别说是腿部戳了两个大洞了,就算是在肚子上这么捣鼓也没问题,以现在的科技手段,治愈是最简单的事。再怎么样,人也能活着。”
“难的,从来只是好好活着。”嘲讽之意拉满。
於若世在后头听着,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宋陨星眯着眸子,冷厉的泛着幽光的眼睛盯住晋观,“你什么意思?”
“就,字面意思呗……”晋观陡然与宋陨星裹着冷意的眸子对视上,佝偻的身体仿佛被寒意侵袭,于是本来漫不经心的话语被他自觉掐灭在喉咙里,说到最后,语气也越来越小,“他伤得有点儿重,双腿要废不废的,再晚一点,就真一切完蛋。说好了昂,老夫只管治伤,不管他醒来后的事。”
“他的腿……”宋陨星凝眸看去,唐落小腿裸露在外,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绷带,几乎裹成与大腿一样的厚度,不用看也知道伤的不轻。
但是,军人驰骋沙场,谁没挨过刀剑之伤,事后养一养,很快就能再次活蹦乱跳,怎么到了唐落这里,就像要了半条命一样虚弱成这个样子?
宋陨星明明记得,他当时正在气头上,理智却怕烽火枪伤害太高,唯恐一梭子就能打死唐落,因而特意取了弓箭,就是这样,也能要唐落半条命么?
然而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宋陨星凑到唐落身边,坐在床沿上,手指微微蜷缩着去碰唐落的小腿,却在最后蓦然停滞不前,于空中垂下。
他忽然就有些不敢去触摸。
他眼前似乎还有那殷红血腥的一幕,这人躺在他的怀里,撕心裂肺地呼痛声,声声切切,声声凄惨,泣不成声。
他忽然就有些后悔,怎么那个时候,他就能忍心这样让他痛呢?
他只是远远地看到唐落离他而去,哪怕那个距离一点点拉近,他知道唐落逃不出去,但他依然很生气,也很恐惧,他气他的逃离,也怕他的逃离。
所以,他想,给唐落一个教训吧,痛了,就不敢再逃跑了。
他只是想让唐落痛一痛,但是从来没想过真的要废了唐落。
他不知道唐落的身体这样虚弱。
但他知道的,唐落一直很要强,从小到大从来倔强,唐落绝不肯有一天再也站不起来,然后从此广阔的天空,永远比旁人低一个视角。
本来就是隔着家仇国恨的死敌了,倘若这次……那么,唐落一定会恨死他的。
良久,宋陨星闭了闭眼睛,整个人像是如遭雷打一样蔫了吧唧的,气势都颓废下去,他轻声问道:“怎么治?”
唐落不能再也站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