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若世多坐了一会儿,可能是顾忌着唐落在场,没说什么军务之事,悠悠哒哒地聊了聊话长,但眼睛时不时就与一旁安静琢磨药方的晋观对上,三次一过,於若世发自内心的烦躁起来,要说他现在最不想见的人,那绝非晋观莫属,这种人他不屑与之为伍,可是又不能杀了了之,索性就眼不见心为净,冷哼一声告退。
於若世走出屋子时回头看了唐落一眼,唐落正好没瞧他,他思索着反正在哪都是上将府,唐落就算长了翅膀都不一定飞得出去,更别提现在这副尊荣,所以他稍稍放宽心,头也不回地走了。
晋观和瓜瓤子没一会儿也留下药方告退。
一时间,房间里只有两个人,四目相对,沉默蔓延开来。
“唐大人这是,在散步?”许久,楚希明视线落在那实在很扎眼的铁链上,怕惊扰了唐落,轻轻发问。
他语气和煦,就像他这个人给别人的印象一样——如沐春风,温柔儒雅。很难不让人生起莫大好感。
唐落还记得,那夜风疏月朗,楚希明站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下,长身玉立,笑容温和,他说,唐大人,好久不见。
但其实,他们年龄相差许多,他们从来都只是听说过彼此的传说,而从来没有见过彼此。
何来好久不见?
那年小溪水畔,那夜月明星稀,那位唐大人对年少的楚希明说,江宿太子果然名不虚传,风姿一如当年,在下唐铭,好久不见。
所以好久不见。
所以,甚是想念。
“嗯,算是。”唐落早就已经免疫了所有落在他脚下的或好奇或同情或痛恨或厌恶的种种目光,他拖着链子,走到楚希明面前,又沉默一会儿,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良久,他说:“我可以问问,前线战事如何吗?”
紧接着他补充,“如果很为难,楚大人便不必多说。我只是,闲着,心慌罢了。”
楚希明全身裹着难扯难分的白色绷带,他窝在光影下的床榻那边,偏头瞧着窗牖畔恹恹欲睡的唐落,这个距离与角度,其实谁也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但他就是能想象到,唐落此刻一定微微垂着眼睫,睫翼一颤一颤,像蝴蝶落在湖心庭苇上的一掠而过,又像秋天里无人关注的角落处寂静无声着结束自己生命的殷红枫叶,不留下一丝留恋,不给人一点儿挽回余地。
楚希明一直都知道,唐落是一个很安静很安静的人,倘若不是命运使然,没有人喜欢奔波在这一个战场与下一个战场的无尽道路上。
某种程度上来说,唐落与那个人,真的很像很像。
该说,到底不愧是他的血脉吗?
良久,楚希明哑着嗓子说:“前线一切都好,未来一切都好。”他的声音低低的,像是唯恐惊扰了那蹁跹而来误闯人世的仙子。
未来,在他们每一个人都能看得到的某一天,世界一定是和平的。
如果能有那一天,楚希明想,到那时他一定要光明正大地与唐落喝一壶酒,最好,都醉个大梦归离,不醒不散。
“是吗。”唐落透过窗子看长天,长天昏暗,今夜月朗风疏,月亮不通勤,星星不上班,伸出五指,看不见蜷缩又伸展的手掌纹路。
他说:“那就好。那就……好。”
一阵静默,大抵是一个动作维持的久了,楚希明只觉得身体、心里都不舒服,他微微侧身,借着床头的支撑,支着身子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
“唐大人,可以帮我倒杯水吗?”楚希明嗓子有些干,然而屋子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无奈,他只能求助于唐落了。
“嗯。”唐落轻轻颔首,走过去倒了杯温水,递到楚希明身前,顿了顿,顾及楚希明木乃伊般不能自理的现状,唐落好心坐到楚希明床边,一手扶起楚希明,一手捧着茶杯贴着楚希明唇畔喂水。
一时间,房间里只有哺咽水的咕咚声响。
润了润嗓子,楚希明感觉整个人舒适许多,他的脊背靠着唐落,室内温度正正好,又是半夜,心神困顿之际,两个人都贪恋这一刻难得的惬意,没有人再多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