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铭却劝住他,告诉他——人活着不只有仇恨,你还有很多人和事没有见过,你才十七岁,死了岂不可惜?
去走走吧,去远方,多看看,也许你会想活下来的。
“风兮风兮萧若锁,不欢不欢溢四方,旦兮暮兮晴阳透,楚未明兮希翼扬!”
“天未明,万物犹希翼扬,小友又何必郁于此间之事?希明,希明,希翼扬吧!”唐铭这么说。
唐铭不仅替他洗去冤屈,还把他那恶谥“隐”改为了“仁宣”,自此,世间再无楚离欢,他从今往后只是楚希明,也只能是楚希明。
可现在,宋陨星唤了他本名—那个被他刻意遗忘多年的名字。
楚希明自认他和宋陨星的交情不错,两人也时有玩笑打闹,甚至许多军事政务都是他代宋陨星下的旨令,连指挥官大印他都摸过不下百次……
他以为他和宋陨星已经算是交心的朋友,可直到这一步他才明白,宋陨星他没有心,高兴了他可以与你把酒言欢,可该狠时亦能狠得六亲不让。
楚希明颤着心,小心又谨慎地回他:“是,江宿亡于唐铭之手前夕,臣见过他几面。”
“你上前来。”宋陨星语调轻挑,眉眼间有着不甚明显的轻微笑意。
可越是这样,楚希明就越发猜不透宋陨星的心思,只觉屋内威压深沉,空气凝滞,他的心上下忐忑着抖动,手心里亦全是汗渍。
“紧张什么?”宋陨星睨着楚希明,捻着唐落的手指示意他:“再靠前来,仔细看看他。”
楚希明不明所以地上前,看清床上人的那一刻,瞳孔骤缩,尽管他在一刹那就恢复了正常反应,但以宋陨星察人观事的能力,哪怕只是一瞬间,他也能捕捉那抹异色。
“怎么样,”宋陨星淡着眸子问他,“他与唐铭像么?”
楚希明不敢骗他,咬了咬牙,终是垂着眸子如实回了:“像,他很像。”
他知道,他瞒不过宋陨星的。
一向没有人能真正瞒过宋陨星。
“外甥肖舅舅?”宋陨星如智珠在握,漫不经心。
楚希明抿着唇没搭话。
好在宋陨星似并不追究他的异常,只挥挥手让他走:“希明,今日诸事辛苦, 回去好好休息吧。”
楚希明心下略松一口气,行完礼退离了这里。
“你的凰礼呢,阿落?”
明明那东西你宝贵得很,寸步不离身的。
夜深人静时,没人回他。
翌日一早,宋陨星收拾妥当后来到唐落床前,手上托着一件天青色的长衫, 但彼时唐落的情况仍不很好,宋陨星任他继续睡,只大掌轻抚他那略微冰凉的侧颊,神色幽晦。
良久,他嘱托仆侍:“盯着他的吃食衣用,尤其是补药。还有,待他如待我,不容一丝怠慢。”
“是,上将。”鉴于额瑞的教训,所有府侍是万分不敢轻怠唐落的。
吩咐完,宋陨星一甩宽袖,携一众卫兵出府去了。
第一次谈判约摸只是个开胃菜,在这场双方极限拉扯口嗨赛中,大抵是谈不成什么实质性意义的条则的,所以,不太重视的,此次谈判就光秃秃地摆在了明面的露天场地上。
身前身后是城墙与惊天弩,周围尽是名为护卫实为威吓的士卒,一张圆桌上坐着宋陨星和穆桓,谈判就这么展开了。
“久闻不如一见,”穆桓脸上是恰到好处的标准性微笑:“宋上将晨安。”
“晨安。”两相比较,宋陨星却是显得敷衍极了。
他打了个哈欠懒懒散散地问:“穆府君啊,有事不妨直说,说完,我还要回城补个回笼觉呢。”
穆桓维持假笑不变,迂回路线开始打球了:“宋上将,两国签订休战协议已有十数年,近年来暨淮一方遵守约定从不侵犯贵国领土,贵国却一逼再逼,不仅视协议条则于不顾,公然反悔不说,更是大肆攻占我国疆土,吞吃我国城池,杀害我国人民,宋上将,贵国所作所为未免有些太难看了。”
“难看?”宋陨星最讨厌啰啰嗦嗦逼逼赖赖不讲正事的人,天知道他是费了多大的劲儿才忍住不敲死穆桓的,他仍懒洋洋的,坐没个坐样地哼笑:“是挺难看的。十数年来啃不下穆府君的封地,反倒成就了一个望姚军事基地,一群废物玩意儿,是挺难看的,长的丑,还没本事……”
那么说着,他又吝啬地掀眸舍予穆桓一眼,露出来几颗小尖齿,此刻青年稚涩的面庞和牙齿以及那颇具孩子气的举动仿佛时刻在提醒穆桓——面前这个嚣张至极的家伙才不过二十三岁。
不能置气,不能置气,把年老体弱的自己气死了正合他意。穆桓在心里默念三遍“不生气”。
然而这个狂妄的年轻人还在持续发挥他那气死人不偿命的毒嘴招式:“所以穆府君其实说得倒也不错,不过,贵国上将坐镇多年,倘若贵国上将一朝失踪,偏我宋某人又来坐镇豫北 ,那么穆府君,孰胜孰败,怎可如常?”
“宋上将,”穆桓正了神色,严肃道:“鄙国上将安然坐镇望姚,政务繁多日理万机,宋上将大可不必如此挂记鄙国上将……”
“好好,好,”宋陨星顺着他,笑意吟吟地:“不逗弄你了,万一气着穆老府君,一不经心死在这儿,那可就是我的罪过了。说大直话吧,穆老人家,你大清早的不好好睡觉叫我出来干嘛?”
穆桓气得胡子一抖一抖的,忍了忍,没忍住,“哼”了声才顺过气来:“我要赎人!”
气过头的老家伙终于耐不住性子打直球了,宋陨星却仍慢悠悠地偏要激他:“ 入我宋陨星手里的战俘从没有活着回去的,要么死,要么叛。穆府君,你想替他选哪条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