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北周建朝有百余年了,以前在开疆扩土与邻国发生矛盾的情况延续至今。
北周从立朝以来在四方有“东方白虎”之称,是为东方强悍的神明白虎,但过去一百多年,利爪也有变钝之时,譬如当下。
外邦突袭,北境凉关将要沦陷,形势紧逼,需从京城调动精锐速去支援。
朝野为此口舌之争不断,在多方你推我搡的情势下,虞家将女请缨打断这场纷争,率上万精锐征战。
发兵当天,营房里站满了人,为首的年轻女子在一张舆图上比划,长谈阔论,结束这场战策后让众属下归队整兵去了,整装待发。
虞丹青在房里独坐了一会儿,然后走向高台,上面放着一把黑金鞘的锋剑,她取下来佩在腰间,正要出门,一个黑甲将士急匆匆过来报信,他低头瞥眼,暗暗观察将军的脸色,忐忑抱拳道:“虞将军……谢大人求见。”
朝野人尽皆知,虞千金和谢丞相在朝堂向来水火不容,言语之间针锋相对。
在此征战前,两人还因为意见不合,朝前争执了一番,最后还是虞千金胜论,如今谢大人想求见,让他们这些当下属的也跟着受怕。
果不其然,虞丹青挥手淡淡道:“不见。”
将士赶紧回去复命。
虞丹青出了房间,走下城墙,行至军伍最前,翻身上马就要发号出征施令,一抹红影强行越过城墙守卫的阻拦,闯入众人视野,虞丹青勒马缰绳的手一松,清眉蹙起。
来人风尘仆仆赶到她面前,躬身行礼,“计谋未定,虞将军此去这战怕是不妥,还请三思。”
将士们闻声偏头,目向谢兰机。
虞丹青眯眼看着眼前的青年,安抚蠢蠢欲动的战马,道:“谢大人,过于固执不是什么好事。我知你用心良苦,可这一战总得有人去抗,躲不了的。”
谢兰机抬头,风沙吹拂起袖袍,“我知道虞将军手下精锐无数,但没有精密对策,容易发生意外,所以我想请将军再斟酌出发。我可以留下来。”
“留下来?”虞丹青上下打量他,“我军师够多了,不缺你这一个。陛下要是知道他的丞相从军出征,怕是得日日夜夜战战兢兢罢。你回去吧,大人还是适合在养人的京城里,外面的风沙大。”
她拨弄刚刚拽乱的手套,“朝堂那些文臣废物纸上谈兵已够让我头疼,待他们吵完,凉关怕是早就落入外邦手里。”
但谢兰机所言不无道理,女子转而又道:“我带兵且先去退敌,他们可后来支援。”
“慢着!”谢兰机拉住她战马的缰绳,胸膛因情绪激动而起伏着。
正当虞丹青回头停留时,他却一时想不起来要说什么了。
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谢兰机握缰绳的手一紧,问道:“战死如何。”
虞丹青挺背坐在马上,淡漠神色有什么情绪一闪而过,“战争必有人亡,如果我怕死就不会走这条路。谢大人,我并非不知你用心良苦,可我不去,怕是没人能去了,烦请你放手。”
两人对视良久,最终谢兰机松开了缰绳。
虞丹青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对侍卫摆手道:“城门风大灰重,送大人回宫,不得有误。”
“是!”
所有人背道而驰,但始终有道目光越过千军万马,看着女子细瘦坚挺的背影。
……
黄沙一望无际,滚滚风尘如烟,夹杂着浓郁的血腥。
北周这一战全军覆没,声名鹤立的虞将军战死沙场。
朝廷惊变,奸佞小人撕下面具,霍乱天下,位高权重者下令保护太子殿下,诛杀反贼谢丞相等党羽,肃清朝野。
……
暮云沉沉,不见天光。
虞丹青握着残刀指向对面的黑甲将士,残喘着气息,忍住呕血的冲动,感受身体的热流慢慢变冷,整个人轻飘飘起来。
“再来。”她举刀再对黑甲将士。
对方却阴沉沉地笑了起来。
“看来虞将军还没弄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黑甲将士微微仰头长叹,然后正视虞丹青,“你身为北周人,应该听说过一句鬼神歌谣——浓云蔽日天,心凉觉身轻。不见人脸面,亦是看鬼面。”
这句不祥征兆的歌谣大多只在将门世家流传,说的就是战死沙场的人,因执念成为鬼魂,在鬼门关徘徊,不愿离开。
说是歌谣,不如说是告诫。
大人们会在孩子懂事后说明这首歌谣的大意,告诫他们如若天气阴沉,无论如何都看不清敌人的脸,立马用战刀自刎,借此告诉鬼门关的阎王,自己无意产生怨念,不想成为鬼魂,想要投胎。哪怕不再是一家人,他们也会永远记住孩子来到世间的痕迹,到老到死。于亲朋战友皆是如此。
虞丹青握刀的手落下来,望了望天,想起父亲曾经对自己说的这些话,不禁有些触动。现在的处境就和歌谣里的一样,不见天光,她看不见黑甲将士的脸,只有一团黑雾。
虞丹青漠视他,“如果这里是鬼门关,那你也不是和我一样吗?”
“我和你当然不一样,你是刚来的。”黑甲将士笑了笑,“你死在了砍敌军首领的半路上,却因执念还傻傻地以为自己在战场,把我当成敌军首领,不觉得很可笑吗?”
虞丹青又提起战刀,“你穿的是乌夷军服,亦是我的敌人,我当然不可能放过你。”
黑甲将士兴奋起来,“你要是被我杀了,只能在这里等到还魂,和我之前一样。在这里互相残杀,其实就是吞噬对方的能力变强,好震慑那些孤魂野鬼。所以,今日我必须杀了你。”
他手里的长刀黑雾缭绕,飒飒冷风几乎要刮破虞丹青的脸,闪电般的速度冲过来。
一阵风袭来,黑甲将士神色猛惊,踟蹰间被凉风卷了回去,滚了十来步。
这风比黑甲的有温度,也更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