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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0章 心事绕丝长(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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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他如是说着,兰昀蓁心中一颤,都未再去多瞧他的神情,只想着,他怕是已猜出来了。

……

贺聿钦直陪着栩鸢玩到凌晨,兰昀蓁瞧见小丫头的反应都有些迷糊了,心知她这是困了,便唤保姆来,将她抱去睡觉。

“你手臂上的药也该换了。”卧房里,兰昀蓁寻出药箱,搁在沙发间的矮几上,“早知晓今夜你会和我一起过来,就不必买那只枕头了,要什么东西都可从家中带去。”

贺聿钦将衬衣解开,伸出手臂,低笑着:“这便是会过日子的人,要不然,怎能做企业家?”

“你知道的,倒还挺多。”兰昀蓁拆开酒精与消毒棉,瞟了他一眼。

“年初时的商品博览会,我是去看过的。”贺聿钦温和地看着她,“只是不便出面,只好托修铭买回一台收音机。我一直用着,觉得并不比进口货逊色。”

兰昀蓁的唇畔不由得浮现一抹浅笑,却也不接话,坐下来,为他先消毒伤口。

房中灯火葳蕤,柔黄的光线洒落于她的侧脸,映照出她动人的五官。

她正神情认真专注地做着消毒工作,贺聿钦瞧着她脸庞,心头忆起一件事:“上回在信中,你说有件事想与我说?”

兰昀蓁捻着消毒棉镊子的手指微顿,她听见他的声音又响起:“现在可还想说?”

她回过神,淡淡笑了笑,低眸继续手中的动作:“你愿听,我便说,也就是一戏折子似的故事罢了。”

“愿闻其详。”

戏,是一场醉生梦死的大戏。

喜时寥寥,悲时济济。

女主人公曾是一方富庶之户的千金小姐。

其父乃清朝富商之子,弱冠之年,殿试高中状元,被清政府授翰林院修撰一职,自此心系国事,内忧外患之下,欲实业救国,于苏州办永兴纱厂。

苦心经营之下,纱厂成果粲然可观,曾经的同僚杨氏想求他出资办烟馆,被拒后却怀恨在心,买通厂中员工纵火,意图报复。

终,一场大火烧死百余人,父亲于凛冬之时获罪入狱,昔日的千金小姐转眼落魄,丈夫非但在此时同她和离,甚至落井下石,罗织罪名,告发岳丈曾筹集资金,推助起义。

她的父亲在冰冷的牢狱里惨遭酷刑,认下不实却正义的罪名,承认革命是实,但坚决不说出其他革命党人的下落。同年十二月,宁死不屈,卒于狱中。

于火灾中丧命的工人亲眷们遭人挑唆,举起火把与火油,忿忿掷进她的家宅中。夜深人静,宅中之人尚处酣梦,无人醒来。他们就这般,沉寂地于睡梦中死去。

一夕之间,小姐当真落魄了,且家毁人亡。

她携女儿到戏班中谋生,那双曾经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双手,如今做的却是最苦最累的班底的活。

老天爷愿眷顾她一时,使她重新遇见一位善自己之人,且与他有了一个儿子;老天爷不愿眷顾她一世,前夫的情人恨她入骨,将肺痨病人的衣物悄悄塞进她衣箱,使她染上肺痨,咯血而亡。

“往昔偌大一个云家,转眼只剩下一女一儿。好人为何无好报?她的女儿恨极了一切,心中想着,恶人自须恶人相磨,她该变得比那些仇人冷漠心狠百倍,才能为亲人讨回枉命。所以,她将弟弟送回至他父亲身旁,自己则凭借一张与仇家女儿模样相似的脸庞,无一人知晓地渗入进去。”

兰昀蓁默了默:“她想亲眼看着这个以夺来钱财筑成的家,一点点地分崩离析,至亲永逝,亲人反目的切肤之痛,都会成为他们的报应。”

右臂上,血迹脏污的纱布被解下,换上新的,贺聿钦凝眸瞧着兰昀蓁的神情,她看似平静地说着,仿若真将自己剥离出来。

这样的痛,若不是已痛得麻木了,又怎能像旁观者般付之于口?

他忽地想起来,二人当初分离时,还是胡慊诌出了一个合适的理由,才使他们得以见上那面。

原来一切早有迹可循。

他早该想到的,不然也不至她一人承担痛楚。

“你会觉得离奇么?世界竟是这般小,小到能让我在姆妈死后遇上杜栒文。”兰昀蓁放下手中的剪子,眸光怔忡地看着梅花矮几上摇曳的灯影,“那年,恰好聂芷安病逝,自那后,聂绫精神便有些恍惚了,她整日泪流,连视力都渐渐模糊起来。杜栒文很爱他的妻子,想来亦是看中这点,才会收养流落街头的我。”

“他将我带回家后,聂绫的状况便日渐好起来。她当真把我认作聂芷安,每日教我念书,为我织衣。我替代了聂芷安的身份,而她亦给我一种姆妈的温暖。”

“其实,聂家人也并非全是恶人,正常的人逃了出来,余下生活在那间宅子里的,他们的心脏到极致。”

“戏落幕了。”兰昀蓁说完,缓了缓,对上他凝视的目光,“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那位千金小姐之女,若是从初见时便将我利用得彻底些,或许今日便可轻松些了。”他对上她的眼眸。

“你全然不在意么?”兰昀蓁略觉诧异。

正常的男子听完这个故事,意识到自己被利用,都该是心有隔阂才是。

“作你手中的那柄利刃,我心甘情愿。”贺聿钦握住她的手。

“除开这个故事,我如今倒还得知了一事。”

“什么?”她问。

“原来,萧宪是小鸢儿的亲舅舅,而并非如外界传的那般。”是她的生父。

这更印证了他心底的某个想法,现如今,只求兰昀蓁的答复。

“有一事,我一直未曾问你。”贺聿钦的目光径直看她,灯火映得他眸色深沉,“栩鸢是不是你跟我的孩子?”

一瞬间,兰昀蓁怔怔地看着他,不知该如何言语了。

空气中沉默好一会儿,她眼眶一热,只觉有泪要落下。

“我知晓了,我都知晓了……”贺聿钦结实的手臂揽过她的肩,紧紧拥住她,手掌拊在那对颤抖的肩胛骨上,一下一下地安抚着。

他一直重复着这话,唇上的温热印落在她闭上的眼皮,眼尾有泪珠滑落,那抹温热追逐着,将它悉数吻去。

……

抚慰着兰昀蓁入睡时,夜已很深了。

床头柜上的海派嵌螺钿灯只亮着微弱的灯光,洒落在床上熟睡的佳人的脸庞,照出她尚有些红肿的双眼。

贺聿钦坐在床沿,低眸静静地看着她的睡颜,心头感慨万端。

今夜她哭得很心伤,想来是这些年经历太多,一直要强地埋藏于心底,终在他问出那句话时得以宣泄。

家仇,实业,女儿,这几件重中之重叠加一处,将人压得无法喘息都不为过,偏她一声不吭地默默经受着,将一个活生生的小人儿隐瞒于众人面前,悉心照料的同时,又在实业上大有作为。

这几年,她过得该有多累?

贺聿钦看着她,满目心疼。

喉头凝涩,他欲出门吹一吹冷风,抽根烟清醒片刻,在手碰到烟盒时,却又想起,她叮嘱过伤后要忌烟。

贺聿钦移开手,瞅见西侧房间的灯还微微亮着——那是栩鸢的房间。

心中有一处,蓦地便软下来。

他想去瞧一眼小丫头,哪怕她熟睡着,不知他来看她了。

房间里,只亮着一盏柔和朦胧的壁灯,栩鸢安睡在一张胡桃木的小床里,怀中仍不忘搂着她喜欢的玩偶。

贺聿钦俯在小床边,连呼吸都放轻,仔细观察着女儿小脸蛋。

眉眼与嘴巴要像昀蓁多些,耳朵与鼻子或许更像他。

小床里的栩鸢不知梦到什么,喃喃地翻了个身,不将正脸给他打量了,侧睡着,只露出半张小脸。

贺聿钦目不转睛地注视小女儿,温和地笑了,动作轻而缓地为她掖好被子,弯下腰,亲了亲她饱满光洁的额头。

这场仗,只有胜,没有败。

就算是为了他的妻女,为他们一家三口的安宁,为全天下小家的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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