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换了旁人,捱到能够反应过来有毒雾存在的阶段,恐怕早已“毒气入体,悔之晚矣”吧?
罗黛闭上双眼定神,复又睁开,所见仍是那一片红色。
忽然间,那片红色开始流动,并伴随呦呦的马鸣声。
她疑惑地伸手,指尖陷入粗硬浓密的毛丛,哦!这一大片红红的原来是克星!
它瞧见主人倒下,凑近用身体挡住她,试图替她隔绝一切外来的可能的危险。
“天啦!克星,我怎么发傻了?”她拍拍赤兔马的后背,又拍拍自个儿的脸颊,“这劳什子总不会比隐谷当年的毒更难对付,对不对?
“毕竟我那时误服的毒药,是以利沙放出来的啊……”
罗黛苦笑道,靠在克星身上大口喘气,勉强支起摇摇欲坠的身子。
那是她和以利沙此生的初遇,她如何忘得掉呢?
……
十二月的隐谷,寒风刺骨,滴水成冰。
河水里,饮食里,人体里,全是毒。
多应是少年的人,一个接一个遇瘴疠死,悄无声息地堕地。
毒物使得从军的帝姬看不见方向、听不见声音,只是凭借求生本能,在遍地的尸体当中艰难匍匐,直到再也蠕动不了分毫。
黑暗从四面八方升起,也从天际流淌下来。
一团白点在前方突兀地亮了一下。
“唉……”
神志不清的少女吐出叹息。
血液在体内一截一截冷却,她已然没有多余的力气抬眸,那对琉璃色的瞳仁涣散开来,预示着她的生命正连同体温一道迅速消失。
她咬紧牙关,竭力撑住胸臆中最后一口气——最后一□□气!
白点移动得更近了些,逐渐放大,呈现人的形廓。
原来是一名白衣人。
他的容貌看起来还很年轻,个子高且瘦,一袭白衣胜雪,跨步大而行慢,有如千里的冰封、万里的霜冻,令天地为之黯淡,也令万物为之寂寥,简直就是死神的化身。
罗黛深信,自己一定濒临死亡,否则怎会看到如此幻象?
她甚至不敢确定,这究竟是不是她亲眼“看到”的?
白衣的死神翩然降落到她身畔,轻轻一侧头,俯瞰她。
这个居高临下的动作荡开了他额发造成的暗影,于是她看清了他的眼睛。
纯粹的、完美的、不带一丝人性的,黑洞般的眼睛。
死神开口说话了。
“我是宁孙的执事总理主官,以利沙。”
……
多年后,中毒中出经验的罗黛受困九宫八卦阵。
她凝神猜想:既然这股子瘴疠气味无处不在,为何克星始终没事?这动物不和人一样,都是两个鼻孔进出气嘛?
赤兔龙驹神采奕奕,它那衰弱的主人则一直在扫视周遭环境,心中拿定主意。
“克星,过来。”她来到一棵大树下,发出指令。
克星听话地曲起两条前腿,协助罗黛攀着它的脖子爬上背部,然后站直了,托住她借力爬到树上。
果然!高处清爽的空气足以教她精神大振,她再也闻不到那种毒雾特有的怪味了!
她登高望远,纵览全局,一如当初置身土方城的角楼之中。
她观察到,这片区域利用大小不等的石块、石板、卵石错落垒积,结合陡坡、斜路、洼地的天然走势,精心排布出一个左右镜像对称的阵法。
常人行走其间,自以为是沿着直路朝前走,其实走了回头路而不自知,这才演变为“鬼打墙”的困境。
至于这破解之法嘛……
罗黛抱着树干左顾右盼,试图找到距离最近的水源——
可惜目之所及,一个也不见。
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制造九宫八卦阵和瘴毒之人大可以挖了树,在那儿正着种反着栽,但是水的流动方向永远是自高向低的。
循着泉、溪、涧、潭等水流的指引,能够助她突破迷障,重新找准方位。
最绝的做法当然是填平阵法周边的所有活水,这样阵内只剩下一些雨水积聚形成的水坑。
当动物死在水里,腐尸把死水变成了瘴水,尸气飘到空中就变成了瘴气。
“依我看,这个八阵图还是应用到军阵上比较合适。八阵加中军,总共六十四个小阵,阴阳两瓣彼此相穷,循环无穷……”
罗黛坐在树杈上,津津有味地推演着,行军、结阵、合战、设疑、补缺、后勤,只恨不能算无遗策。
克星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
“来了来了。”
她深吸一口长气,感到身心的状态都调整过来了,便爬下树去,骑在马背上。
远处的马莲草丛无风自动,像极了早先遇狼时的情形。
这迷魂阵未见得只困人而不困兽,莫不是那只猞猁也闯到阵里来了?
罗黛不欲贸然移动,于是原地取出弓箭,射向彼方。
这一箭的力度着实弱的很,堪比她早上的射猎表演,她满以为会掉落在草上,惊动猞猁自个儿跳出来。
那支箭的确没进了马莲草。
许久,一具插着羽箭的无头尸体突兀地滚了出来。
她悚然一惊——自己射中的怎么会是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