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黛咬紧后槽牙,隐忍地提议说:“假使圣上技痒,想同臣比剑解闷,何妨使用竹枝木条替代?这样,又切磋了功夫,又点到为止,不存性命之虞。”
“朕这些年在战场,什么样的龙潭虎穴没闯过,什么样的魑魅魍魉没降过。那时不曾畏死,目下却要怕了?
“朕既拔剑,就该认真,用枝枝枝叶叶的敷衍比划,岂非有辱师门?”
他是如此坚持,甚至令祁连带人做了清场。阿莱站在廊柱后侧,担忧地偷窥帝姬。
而她信步走到殿中的空地上,低语一声“恕臣冒昧”,随后飞快抽出手中的百炼剑,掷剑入云。
宝剑历经多年啖肉饮血的磨莹,在半空一个翻转,仿若电光下射。
她手举剑鞘应天接承,剑精准无误地落回鞘中!
这一套出剑收剑的连环,看得佐雅泽眼前一亮:“果然是登峰造极,妙至毫巅!”
“圣上仍要与臣比个高低么?”
“你我封剑在鞘中,照样可以比试。”
却之不恭,不如欣然接受。罗黛不再推辞,提剑缓步上前,与座上新君形成一对一之势。
他迎着她的注目走下来,当下到最后一级台阶,身形将将稳住,脸前陡然生出一股风——
原是她攻其不备,持百炼剑凌空刺来!
纵使剑未出鞘,剑气犹自外溢,威慑力不可小觑!
佐雅泽下意识竖起飞廉格挡,两剑铿锵相击,强大的冲击震得两人齐齐后退一步。
但是她一击不中,眨眼间挟开山之势再度袭来,根本不容对手伺机反扑,手中剑影千重万迭,将他前后左右全线封堵。若不是他在土方城见识过她对沙匪使出这套招数,恐怕并不敢硬抗她的百炼。
习武之人常说,“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御”,哪怕主动占据攻势,对于外功内力的分配,也是至多九成在攻而留一成在守。
毕竟,不是亡命徒的话,人再怎么有好胜心,也是惜命的吧?
然罗黛用剑,一如她为人。
她不考虑保护自己的罩门,而是完全且充分地豁出去,次次以十成十的全力进攻。
以致剑锋之外遍处破绽,随便被击中哪一个,都能重创她。
她兵行险招,当是基于两点:一是为了弥补女性先天力量上的劣势,二是借此迷惑敌人,避敌主力,打其虚弱。
一般人以己度人,很难相信肉眼见到的这些破绽真是破绽,在她压倒性的快攻下,心就怯了,比起不假思索地进攻,首先担心她会选哪个方位出剑?定要防住才是!
就算他们勉强承接她的剑招,也是后发制人,落了下乘,一旦在反击速度上不及她连续的第二、第三剑,只能被压着打。
如果说,罗黛的攻击风格是泰山压顶,那么佐雅泽的破解之法就是秦王绕柱。
他清楚她的剑快、准、狠,于是每每利用虚晃之际,诱使她攻过来,他则敏捷地跳来跳去,牵制着她不断改换姿势和立脚点。
以弱制强、以柔制刚,把比剑变成了双人交际舞似的。飞廉缠绕在百炼之上,像一条滑溜溜的蛇,半天分不出高下。
这是新君同黎雁山弈棋时领悟的:不争即为胜。
佐雅泽全然放下胜负心,只是不让罗黛赢,所以始终纠缠她,不单消耗她的体力,更折磨她的精神。
她意识到他的目的,终于丧失了耐心——这就是决斗最最要紧的关头!
她催发内劲,右臂向上抬起,连带上半身微微右转,试图借助整个身体的重力刺出下一剑。
这一起手,漏了空门。
胜负往往取决于一个落空的动作,或者计算的失误。机会仅在一瞬,他借机突围,自她的剑底下溜过去,剑头在她的肋上轻轻一戳!
二人同时后撤步,隔着一剑左右的距离对立,谁也没有说话。
围观的宫人开始鼓掌,恭维新君获得胜利。罗黛沿着交叠的两副剑鞘看过去,看进佐雅泽脸上一双深目,干干净净的,不沾丝毫喜色。
她产生了一种奇异的直觉,遂缓慢地平举剑尖,对准他的心脏。
他这才莞尔:“平局。”
“臣就这么一点子小聪明,”她横剑在地,稽首道,“承蒙圣上不弃。”
“朕是利用你打法上的漏洞,跟你兜圈子罢了,倘若你的百炼出鞘,朕讨不了这个巧。”他放下飞廉剑,犹豫道,“强极则辱,刚极易折。
“你这套剑法刚猛有余而柔韧不足,长此以往,积少成多,容易在伤敌之余震损肺腑,须得爱惜身体一些。”
“臣叩谢圣上指教。”
佐雅泽又说:“明日是你的生辰吧?朕听说卢府早早地张灯结彩起山棚,很是用心筹备。你与朕比这一场剑,朕心甚悦,特赐你一对玉如意。”
顺意托盘上步,盘中正是一对金累丝嵌白玉三镶如意。
“臣冲动之下伤了陈御史,已是羞愧万分,无以承受天恩。”罗黛自请责罚。
“这是御赐之物,使君收下便是。”祁连在一旁劝说道,直接将玉如意递给阿莱,“方才太医院差人来报,陈御史已经醒转,没有大碍。”
她赶忙从袖子里抖出备好的状纸,抻了抻,塞到祁连手上,转而继续跪新君。
“说实话,朕理解你护妹心切,以至于不知道该怎样罚你。”
佐雅泽声音凝重,苦笑道,“太后懿旨,流妃罗氏逃宫未遂,暂被关押在暴室狱,女萝园上下近身侍奉她的二十多号人,全数诛于西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