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大乱,齐宫火光冲天,细雪疾落,烈焰映红夜幕。
混乱蔓延至城中,暗伏势力趁乱纵火,房屋接连起火,百姓仓皇,顾不得宵禁寒冷,顶风冒雪涌向街头。陌生甲士肆意杀掠,哭嚎四起,强盛富足的齐都一夕间仿佛陷入炼狱。
所幸天子率军回援,平叛镇乱,救火安民,将齐都逐步拉回秩序。
林清芝与军士一道救火至黎明,灰烬遍地,风中尽是烟尘与焦土的味道。
他累极恍惚,眼前似乎出现幻觉,看到一匹纯白骏马,自风烟弥漫的齐宫方向驰来,霜雪般踩碎灰黑世界。
马背上的女子眉眼幽艳如画,满面泪痕,晶莹的泪水顺着初雪般洁白的脸颊掉落。
林清芝情不自禁呼唤马上女子的名字:“雪……”
白驹一瞬而过,虚幻如梦。
齐长宁抱着魏昭君,从少年时代就陪着他、用尽一生柔情爱他的女子在他怀中死去,唇角犹存一丝笑意。
齐长宁放下魏昭君,解开披风覆在她身上。
他站起身:“带齐恪。”
齐恪被人押过来,跪在地上。
“为何反叛?”齐长宁问,声音平静得吓人。
“我没有反叛,儿臣永远不会背叛父皇。”齐恪抬头,眼中有倔强的狂热:“儿臣假意与魏无相结盟,是要引蛇出洞,为父皇铲除所有叛逆。”
“所以你罔顾齐都百姓,纵容叛逆杀人放火,”齐长宁看着亲自带大的儿子,平静的声音中透着极深失望:“害死昭君。”
“儿臣从未想过害死魏夫人!”齐恪眼神一慌,旋即变得凌厉:“雪夫人祸国殃民,连累父皇,魏无相清君侧,儿臣以为只有雪夫人当死。”
齐长宁一脚踹翻齐恪,齐恪重重摔倒在地,脸色骤白,鲜血从口中喷出。
“押下去,贬为庶人。”齐长宁闭了闭眼,沉声道:“徙边居延,戍卒终身,不得回京。”
这一脚力度极重,齐恪的肋骨疼得好像裂开来,他强忍剧痛抹去唇上血痕,心想:若在从前,这一脚能要他半条命,少说休养半年——父皇力气不如从前了,但愿妖妃已葬身宫乱火海,再不能祸害父皇!
“罪臣会守好居延边塞,护卫大齐北疆。”齐恪正身跪倒,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罪臣不能侍奉陛下左右,万望陛下珍重龙体,毋以身犯险。大齐千秋万载,陛下万寿无疆。”
禁军拖着齐恪离去,盔甲擦地声分外刺耳。
一名军卒匆匆而来,跪地禀报:“启禀陛下,寻获赵姬夫人尸首,死于火中。”
赵蔷比魏昭君更早与他相识,各取所需的结合,最后如此下场。
齐长宁神情未变,却有一瞬指节微紧,沉默片刻道:“敛尸,赐夫人之礼安葬。”
初一花抱着小皇子上前,贴了贴魏昭君的脸,按照雪霁交代轻声道:“这是魏皇后,她救了你,也是你的母亲。”
齐长宁没有追究赵姬与魏无相结盟,也没有追究一个习武多年的人怎会死在火中。
今晚死了太多人,章美人、魏昭君、赵蔷,皆曾与齐长宁柔情缱绻,他不想再追究什么,只想见到一个人。
“雪夫人去哪里了?”齐长宁低声问初一花。
“皇后临终前不想见到雪夫人,”初一花答道:“雪夫人离开了。”
雪霁看到了,她选择暂时离开,让齐长宁能依魏昭君心愿,只有两人地陪她走完最后一程。
天光微亮,盐粒子一样的细雪渐渐止住。
灾后安置、魏氏清算、抚恤、封赏平乱将士;开科举、清除痼疾,彻底重塑大齐根基;持续治理西戎、领兵南征、一统天下……桩桩件件,都在等着齐长宁。
哪怕悲恸至极,也没时间任由他沉溺其中。
“你即刻赶回玄都观,”齐长宁吩咐初一花:“保护好雪夫人。”
齐长宁披甲未解,于残宫中召集臣属,准备定夺调粮运水、安置百姓、赏恤将士、诛灭余党诸事。
齐长宁亲书哀辞,提笔落铭,追封魏昭君为皇后,厚葬如制。
臣属陆续到来,已查到线索,此次宫变前,与魏无相私交密切的几家世族,皆以“购入奴仆”之名,暗中收容大量西戎样貌的青壮,疑为潜伏援军。
然而宫变当日,宫中未见这些人踪影,齐长宁回宫救援途中亦未遭埋伏。
向来谨慎多谋的魏无相,此番竟似仓促起兵、毫无后手,大大有违常理。
更诡异的是魏无相死后,这些西戎样貌的青壮竟迅速消失,除收容他们的世家私库被洗劫一空外,别无动作。
魏无相率领的世家如开门揖盗,自请其乱,难以解释。
正议论间,初一花赶到,尚未站稳便一膝跪地:“陛下!雪夫人不见了!”
齐长宁心口猛地一紧,失声道:“什么?”
“属下依命赶回玄都观,未见雪夫人踪影。”初一花气喘未定,呼出的气在嘴边炸开一蓬蓬白雾:“观中人说雪夫人回来收拾了一些衣物,取走金银,未与任何人交谈便独自下山。”她顿了顿,脸色发白:“观中人以为雪夫人是回宫陪伴陛下并以金银赈灾,未曾阻拦,现在谁也找不到。”
“臣于黎明曾见雪夫人骑白马出城。”林清芝低声道:“夫人眼中含泪,神情恍惚,望之……难过。”
齐长宁身上的气息一瞬间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