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走得飞快,终于看到毡帐时萧翰之松口气,还没来得及开心,就听雪霁笑道:“你走得好快,我都要跟不上了。”美丽少女笑意盈盈,向萧翰之一摊手:“还我围脖。”
萧翰之褪下兔毛围脖却不交给雪霁,高高举起,问道:“白天的时候你给我们指小路,是不是知道大道上有劫匪?你认识那个女的?她是谁?”
虽然知道玉苏阿要打劫南朝使团,但雪霁没想到她居然直接把南朝皇子扔进了河里,此事可大可小,万不能叫人知道是玉苏阿做的。
她摇摇头:“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之前不过是看你可笑,指个远道罢了。”
可笑?萧翰之大受打击,摸着自己的脸,喃喃道:“西戎人都是什么眼光,看到我这张脸居然说可笑……”
雪霁从他手上顺利取走围脖,安慰道:“早晚有人来寻你,放心吧。”
“可笑……”萧翰之摸着脸,郑重道:“这位姑娘,请问芳名?救命之恩,齐长宁来日必有重谢。”
雪霁知道南朝萧氏自诩正统,一直视北齐为逆贼,只是不知道这位南朝皇子为何如此执着于自称“齐长宁”。
纠结片刻,想到他很快就会离开,没必要拆穿此事令他难堪,便道:“齐、齐……”还是叫不出口,结巴起来。
“齐长宁。”萧翰之手握粪叉,仰望群星:“北齐三殿下、虎兕军之主、齐长宁。”
“齐长宁。”雪霁闭眼唤了一声:“任谁看到有人落水,都会去救的,你不必介怀此事,也不必知道我的名字。”
这西戎少女未曾受过教化,却天生仁爱,萧翰之心有所感,嘴上却道:“我的性命在姑娘眼中或许和他人无异,在我自己却是独一无二不可重来,做不到不当回事,还请姑娘告知芳名。”
这人说话总有道理,雪霁无奈道:“我叫雪霁。”
萧翰之恍然:“你和‘心上花’是一年生的,或许连生日都差不多。”
“你怎么知道?”雪霁好奇。
“十余年前西戎和北齐遭遇暴雪雪灾,南朝虽也受灾但不如他两个严重。”萧翰之作为皇长子,再怎么不上进,这些大事还是知道的:“‘心上花’生于雪灾之时,你的年纪和‘心上花’差不多,又叫雪霁,我猜是你父母希望雪灾赶快过去才给你取这个名字。”
“猜中了,我的名字是阿父取的。阿母生我的时候,先是接连暴雪后又赶上日蚀,天昏地暗加上漫天飞雪,人人都以为末日降临,没想到日蚀过后暴雪停止,我也安然出生。阿父要我记住自己名字的由来,只有熬过最黑暗的时刻才会有生的希望。”雪霁对他刮目相看:“齐长宁,你真聪明。”
萧翰之略感遗憾:世事难两全,可惜不能丢人归于齐长宁,而聪明归于萧翰之。
他摇摇头:“我虽聪明,却不顶用,齐长宁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惭愧惭愧。”
这话听着新鲜,雪霁奇道:“你既觉得惭愧,为何不改?多学些东西总有用处。”
“对其他人或许有用,对我却是难得糊涂。”群星璀璨,夜风寒凉,眼前的异族少女美丽烂漫,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与萧翰之生命中的过往今后全无关联,是个转瞬即逝的晚上,说些心里话也无妨。
“天下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移也。”萧翰之在地上用粪叉寥寥几笔勾勒出南朝北齐与西戎的地图:“西戎气候恶劣物产贫瘠,左贤王去后,诸部纷乱,大单于弹压得住一时弹压不住一世;萧氏有大江天堑可守,偏安一隅物产丰富,可惜人心思安,已成固守之态,再无收复河山之力;唯有北齐雄心勃勃兵精马壮,其势已成……”
萧翰之说这些话时,他总是水汪汪醉朦朦的桃花眼中第一次泛起明亮的光,像破雾而出的星辉。
雪霁惊讶发现,这位不肯说出真名的怠娇皇子也有睿智从容、随性洒脱的一面,好像沙漠绿洲中的阿吉勒,拥有两幅不同的面孔,叫人猜不透哪一个是真。
就连老成稳重的乔大哥其实也是暗藏心事,难得快乐。
雪霁的思绪飘向悠远:世间谁又能真的快乐?自己有家人离散的苦恼,田阿兄有未得志的苦恼,甚至在吟游歌者传唱中备受宠爱的耆善居次都有被迫联姻的苦恼。
“……既然如此,勤学又有何用?”萧翰之在群星照耀下拄着粪叉,忽闪忽闪的桃花眼笑成弯弯月牙状,丝毫不见苦恼:“不如顺势无为,自寻快活。”
他笑着对救了自己性命的西戎少女眨眨眼:“你很有眼光,看出我是聪明人。这么复杂的天下大势,能够像我一样三言两语就讲清楚的人可不多。”
满希望美丽少女再夸奖他两句,却见她呆呆站立,茫然走神,显是根本没将自己的话听进去。
萧翰之心中一晒:这少女心思单纯生活简单,天下大势和她又有什么关系?不听也罢,只是她发呆的时候,若有所思的神态可真好看。
萧翰之在雪霁面前打个响指,笑道:“想什么呢?被我的美貌惊呆了?”
“我在想……可惜不是人人都能如你一般,抛却苦恼,但寻快乐。”雪霁幽艳如湖的眼中微光烁烁,怅然有憾。
萧翰之看着她怅然有所思的模样,心中一动,赶忙别开目光:“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不是人人都能如我一般,既能看得透也能看得开,就连天下闻名的长乐王也是看透了却看不开,更多人连看透都未曾看透。”
“人生苦短,何必想那么多,无知无识才能无忧无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