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幺咬紧了牙关,抢在孟韵前头出声,声音就差带着哭腔:“楼郎君你别说了!咱们快些走吧。”
孟韵小心翼翼地屏气蓄力,笑着道:“你这才到哪儿呢,我阿兄醉酒的时候我一个人都能扛动。”
话音刚落,孟韵身上顿时一轻,她惊讶回头,却见谢轻舟不知何时来到自己身后,一把将谢楼扛了过去。
谢轻舟低头睨着孟韵,薄唇抿成了一条线,那眼神好像在责怪她:孟韵娘,你逞什么强?
谢轻舟的唇瓣嗫嚅几下,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咽回喉咙里,只对孟韵道:
“你去帮楚容清理一下伤口,谢楼太重了,你们扛不动。”
谢轻舟说完不再看她,带着谢楼径直往前走了。
男人的力气不容小觑。彼时她和青幺扛得谢楼如此吃力,谢轻舟却十分从容,稳稳地掺着谢楼。
可,他依旧用的右手。
“郎君慢点。”
孟韵在谢轻舟身后急急嘱咐一声,谢轻舟恍若未闻,脚步加快了一些,有一丝掩饰意味的凌乱。
人很快绕过柱子,穿到后院去了。
孟韵凝视谢轻舟离去的方向,片刻后收回视线,重新回到厅中。
楚容用小木棒挑起膏药,在擦干的手上涂涂抹抹,不一会儿,两只手便被包上了八成。
孟韵给她两边各自捆上一个结,故作轻松道:“容娘子,好了。”
楚容看了她两眼,将自己需要的药抽出两瓶,剩余的药膏连同药箱一并推到孟韵面前。
“容娘子这是何意?”
“知道你挂念你家大人,呐,去吧。”楚容说着指了指里面一个青色的大罐子,单手握拳搓了搓另一只手掌,“这是我调的跌打油,祛瘀消肿有奇效,不过要配合手法,像这样来回多揉一揉。”
“大人果真受伤了?”孟韵心里一揪。
楚容摇了摇头,“应该没有吧,他武功好,谢楼又替他挡了一下,不至于伤那么重。但他从小就有一个习惯,受伤了不愿说出来,宁肯自己一个人偷偷藏起来涂药,也不唤人帮忙。”
所以外人看着,谢二郎总是一副皮实的模样,不管是招猫逗狗,还是爬树上山,那么多孩子,就他一人不爱生病。
孟韵感激一笑,将青色的大罐子紧紧握在掌心,又将楚容说的话一一记在心里。
“多谢容娘子提醒。”
楚容笑眯了眼睛,厚厚的手掌拖着双腮,一副长辈的口吻:“与阿姊客气作甚,你们好好的就行。”
孟韵不知该不该答话。
脑子里忽然冒出庖屋的事,她忙咳了一声,掩饰尴尬。
一团红晕慢慢飞上脸颊。
*
楚容略收拾了一番,便回房自个儿歇息。
老仆帮着差役们打理了身上的伤口,各自简单洗漱了一番,便到孟韵跟前回话。
从老仆的口中,孟韵大致了解了一下众人狼狈归来的原因:谢轻舟三人去的是这趟六个村庄里最远、路最不好走的一个。但谢楼驾车技术熟稔,一路倒也平安无事。
岂料回程路上雨势加大,谢轻舟一行不得不转走另一条小道,正好碰上其中一队差役。此条小道须路过一处险峰,虽为往日百姓常走之处,但会逢大雨,众人亦不敢掉以轻心。
正当众人冒雨穿行时,山中忽然传来一声野兽尖锐的嘶鸣,间杂雨声,一时泥沙滚滚而来,差点连人带马被埋在土里……
孟韵心惊胆战听完老仆的讲述,想向楚容求证,回神却发现人已经回了屋中。
孟韵方才便注意到,谢轻舟只用右手,左臂丝毫不动,眉间隐有痛色,听了老仆的讲述,更确定他身上有伤。
“大人可有吩咐你送药前去?”
老仆摇头,“大人只说让我给他送些热水,备一套干净的衣裳,想来眼下应正在主屋沐浴。”
孟韵听后一惊,反问道:“今日为何去主屋沐浴?”
自她来衙署后,谢轻舟便从主屋搬去了别的地方。夜间二人更从未共居一室。
按说谢轻舟要沐浴更衣,自然应在他住的屋子里,怎么今日却……
“回夫人的话,奴估计着大人归家的时辰,一早便去大人屋中燃炭。可不知怎的,大人屋中却潮冷异常,奴抬头一瞧,发现屋顶不知何时竟破了一处。后来,奴又细细排查,发现林大人的屋子也是如此,根本住不了人。”
老仆记性不好,年龄又大,本想午时给孟韵回禀,但又被吩咐去帮着差役们上药,这才将此事拖到了现在。
老仆躬身握拳,赔罪道:“奴自作主张,但请夫人责罚。”
孟韵温和一笑,将人虚虚拖起,“我与大人本是夫妻,你这样安排正是合适。若非因我近来咳嗽,怕大人也染上,误了衙署差事,早该住在一起才对。”
看着老仆鬓角的白发和额上密密的虚汗,孟韵心中生出些怜悯,“今日你也忙了许久,快下去歇息吧。”
老仆在衙署做事多年,难得听见主人的关怀,心中感激,躬身一礼,“多谢夫人。”
帘外雨声清脆,凛冽的风从半开的窗扉吹入,老仆静坐屋内,脑中忽然灵光一现。
他记得林大人走的前一夜,似乎在屋顶上瞧见了一个黑影。那个黑影在窸窸窣窣拾捡着什么,瓦块被踩得噼啪作响……
不对,黑影好像就是林大人……
衙署年久失修、漏雨、黑影、林大人……老仆怎么也想不通这其中的联系。
他想,等他想通了,再去回禀夫人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