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她验证的时候,谢轻舟自个儿坐了下来,靠近炭盆伸出一双骨节分明的大掌取暖,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折射出绿得发黑的暗光。
孟韵走上前,取出漆盘中的一只白釉杯,斟得七分满,再推到谢轻舟面前。
“郎君喝一杯暖暖身吧。”
听到“郎君”二字,谢轻舟好笑地看了她一眼,眼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孟韵似乎听见一声极轻的哼——来自谢轻舟的口中。
他没接,只淡淡说了一句“多谢”。
孟韵咬了咬唇瓣,看谢轻舟这副爱答不理的模样,方才她说的那些话,听肯定是听见了,就是不知他听到了多少。
谢轻舟烤火的手合在一起揉搓了一番,肩上堆积的雪花被火盆融化,烛光下,浅色的衣衫上积了点点水渍。
孟韵想也没想,手就伸了出去,在他肩上徒劳地擦了两下。
她指尖的温度在触到肩头的刹那,将所剩无几的雪花瞬间融成了水珠,浸染肩头的速度甚至比方才还要快。
孟韵一愕,这还不如不擦。
谢轻舟似有所感觉,侧目移向她的手,入目柔白细腻,十指纤如葱根。
他将手背覆了上去,被炭火烘得滚.烫的掌心像烙铁一样紧贴着她薄薄的手背,死死攥住,容不得她挣扎。
“坐下。”谢轻舟头一回带着命令的口吻说道。
孟韵愣了一瞬,顺着他握住的力道和方向乖乖坐下来,挑着眉头道:“郎君是生我的气了?”
“别以为说两句好听的,我就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谢轻舟没有否认她的话,孟韵听他话里带着埋怨,忍住不笑。
她对他的生气一知半解,谢轻舟情绪一向温和,鲜少失态,孟韵想不通自己是哪里惹着了他。
“还请郎君明示。”
她模样明明分外小意温柔,在平日难得一见,可谢轻舟心中的不悦仿若十五满月,更圆更亮。
“你往日可从来不唤我郎君。”
可见分明是猜到他的心思,所以心虚。
“就为这个的缘故?”孟韵好笑地看着他,“韵娘可以向郎君解释。今日归宁得见二老兄嫂,思亲之情顿解,一来心情不错,二来您也告诫过我,要在人前表现得亲近一些,避免露馅——”
谢轻舟听不下去,打断道:“你方才说要给我纳妾。”
还是以一副满不在乎的态度。
如此轻飘飘的不在意,连对先头那个混蛋焦文俊的态度都比不上,起码那时的孟韵娘还会哭会闹。
“韵娘,你是傻子,还是把我当做傻子?”
他的心意,难道她一点一滴都感受不到吗?
“我……”
孟韵张了张嘴欲要解释,既想说这是她的无心之言,并非有意以他夫人的身份冒犯,也想说她心里就是如此想的——万一谢轻舟遇到他命里的“玉珍”,难不成她又要等着做下堂妇?。
不过是“露水姻缘”罢了。
这样一来,孟韵更觉得没有解释的必要。
看到孟韵哑口无言的样子,谢轻舟沉着脸勾了勾嘴角,竟夸她:“孟娘子还真是个贤惠人。”
孟韵一愕,终究是她理亏,便也闷着不说话,只睁着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眸光盈盈望向他。
烛火在琥珀色的瞳仁中不住跳动,可谢轻舟眼中更清晰的却是她静坐无言的身影——孟韵心头一惊,她似乎竟在他眼中读出了伤心的意思。
谢轻舟这样的男子,也会……孟韵不敢细想。
谢轻舟方才说话的时候,手上的力道有意无意加大了一些,捏了孟韵的腕子许久,手指与腕子边缘处露出些红痕。
此刻痛意密密麻麻袭来,孟韵忍不住挣了挣,谢轻舟恍然回神,一下松开了她。
五指捏出一片红痕。
他真是个混账。
谢轻舟霍然起身,背对着孟韵,似乎是不想给她说话的时间,扔下一句“抱歉”便匆匆离开。
屋外的雪越下越密,原本蓝得黯淡的天色被雪点缀。
一阵凉风入室,醒回了孟韵的神思。
搓了搓发红的腕子,孟韵抬眼看着谢轻舟离去的方向,想着他说的那句“贤惠人”,一下笑出了声。
她怎么——
孟韵赶紧去看门口,那里空空荡荡,早已没有了那道月白色的身影。
幸好,没有人发现她的失态。
檐下,青幺拎着一壶热水,一声一声嘀咕着往屋中走,“这姑爷怎么奇奇怪怪的,像有狗在后头撵似的,走得飞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