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鞅笑了笑:“其实这话原也不错。何况,这也是鞅之幸。使秦国如楚国魏国一般,又岂有鞅的容身之处?”
楚悼王位面。
这里就没秦国君臣这么和乐了。
熊疑怒不可遏,直接掀翻了自己面前的小案:“猖獗!楚国有这么群人,难怪最后会亡于嬴秦之手。”
被通知死亡的吴起神色木然,盯视着地上地一点。说实在的,他对自己的结局其实已经有了一定的预料了,毕竟他触动了太多人的利益,在楚国又没有深厚的根基。楚王熊疑这个保护伞一旦去世,那他就是砧板上的鱼,只能任大贵族们宰割。
可新法是他的心血,也是挽救楚国颓势的唯一良策。这边楚王熊疑死了,贵族们转头就把他杀了,终结了新法,这不单单体现了他们的自私浅薄,更是对王权的一种挑衅。
熊疑如此暴怒,怕也是出于后者。
眼看着殿内能砸的都砸了,熊疑胸中凝结的怒气才略略消散些许。他深吸一口气,走到吴起身边,握住他的手,恳切地注视着他:“先生,是我楚国对不住你。”
此刻他并不知道吴起死前为了自保对他的尸体做了些什么,也不知道那些贵族为了杀吴起而跟着对他的尸体做了什么,更不知道他的好儿子将他尸体变成刺猬这件事视作老父亲送给自己儿子的最后一件礼物。
吴起自然也不知道。
他敛目摇了摇头:“王上千万别这么说,若无楚国,吴起这颗无根的浮萍,怕早就被外面的风雨打得淹没在水中了。如今天幕既然已经告知了未来,那我们就需要及早做好准备才是。”
这话其实也挺无力的。
套用那后世柳宗元的思路:“有法子不用,是不喜欢吗?”那必然是没更好的法子了。熊疑也好他也罢,在变法时就该料到后面的结局,但他们都以为自己还有时间,可以慢慢矫正,谁知上天并不愿意给他们这个时间。楚贵族也比他们想得更加疯狂和肆无忌惮。
但这会儿他们二人谁都没有点破这一点。熊疑朝他作了一揖:“此次疑定然做好万全准备,定不叫先生再落得天幕所说的那个结局。”
【秦国的这种制度有两大好处,其一:维护了中央集权,保证了君主对地方的绝对控制权;其二:给了没有根基的能人异士充分发挥自己才能的空间,也拓宽了平民阶层上升的路径,增强了他们为大秦做事的动力。在这种情况下,秦又怎么能倒回先前六国的状态呢?】
嬴稷直乐呵:“可不是这话吗?我秦国可不想成为其他国家的‘人才输送基地’。”刚才嬴棠那句,“魏国喜提秦国人才输送基地的美名”精准戳中了嬴稷的笑点,他把魏国这些年给他们秦国的人才全部数了一遍,毫不留情地表达了自己对魏国国君的嘲笑。
听得嬴柱和嬴子楚叹为观止。
快七十的人了,记忆力比他们这些青壮年人还好,难怪活得就比他俩岁数加起来少十几年呢。
秦国国君们听得津津有味,但刘彻却如食鸡肋:“不若好好分析对后世究竟有什么影响,秦始皇选郡县制难道是什么不可理喻的行为吗?还用着这么细致地讲?不懂的人就让他们不懂去呗,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人家把东西掰开揉碎了喂到他们嘴边,还不如我们家据儿三岁的时候。”当皇帝的谁不希望土地都归自己啊,那么多藩王,他们看见了心里不会堵得慌吗?
刘据:这和小孩儿吃饭不是一个概念啊!干嘛老提我小时候的事情!
霍去病道:“后世是后世,当时是当时,如果直接分析对后世的影响,恐怕还是会有很多人不服气,觉得秦始皇眼光不行。”
刘彻:“始皇帝被攻讦的又不止这一点,一一讲过去,得耗多少时间?”
霍去病沉默片刻,然后道:“……陛下说的有理,但是这话不能和始皇孙说,因为下一讲就是您。”您怎么就能保证自己不会被骂、背上莫名其妙的黑锅?
“汉武故事”四个大字又开始在刘彻脑海里反复播放。
“有些事情还是要说清楚的。”刘彻正色道。变脸比翻书还快
霍去病:“是吧。”
【我们再看秦统一后的局势。丞相王绾提出分封始皇诸子,以此来防范蠢蠢欲动的六国贵族,防止六国故地生事。他的考量不可谓没有道理,但是除了六国之外,秦还征下了蛮族,即大家通常所说的“化外之地”。《左传》云: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要让这些蛮族彻底安定下来,就要让他们从心理上对秦产生归属感,武力镇压并不是长久之策。这就需要一个强有力的中央了。】③
【综上所述,秦当时实行郡县制,是合理的、符合国情的。二世而亡的锅,不在郡县制上。这是从秦时的角度看的,那从后世的角度呢?我们不妨来和欧洲做个对比。】
“欧洲?”嬴政皱起眉——他忽然想起了嬴棠之前的话,“你说过后世学子的日常科目里,有一门是外语?这外语,莫不就是那欧洲的语言?”
“然也!始皇陛下这都能猜到!”嬴棠叹服不已。
“我们这里一般只有典客才会专门学其他国家的族群的语言……为何要稚子去学?”嬴政眼神一黯,“有这个时间,去学一些其他东西不好吗?还是你们后世人人都想当外交官、想去外族玩耍?”
刘彻和李世民也精准捕捉到了关键词。
李世民有些不爽:“我华夏泱泱大国,该是他们学咱们的语言和礼节,来见咱们才是。”
刘彻亦对卫青道:“看,这就是不把匈奴打趴下的后果,苦了后人要多学一门功课。”
卫青:……那个欧洲,和匈奴,好像不是一回事吧?
不过刘彻的逻辑也没错。匈奴就是这样,不让它疼狠了怕狠了,它就蹬鼻子上脸得寸进尺。若真一直只守不攻,那么边境百姓就永无安宁之日。
嬴棠长吁一口气:“这就是个很复杂的故事了……不过您听到这件事后的态度,和后世人预想中您的态度,差不离呢。”
嬴政微微偏了偏脑袋:“后世人怎么想朕?”
嬴棠笑起来:“他们说:‘秦始皇不会怪你没有学好外语,他只会怪自己没有把欧洲也打下来。’”虽然放历史背景下,要达成这一愿景很难。毕竟生产力和技术水平在那里,嬴政的寿数也在那里,周边又有那么多戎狄和虎视眈眈的六国贵族,秦军要分神去那么远的地方基本上不太可操作。但这样的期望,又何尝不是对秦始皇功绩和能力的一种肯定。
嬴政好一阵失语。
扶苏被父亲这少有的无语给逗笑了,点点头,肯定嬴棠的想法:“使父皇早知道‘欧洲’的存在,必不能容忍这件事的发生。”嬴政是不喜欢人摆烂,因为他是个喜欢物尽其用的人,大秦又正是用人之际,如果有学识的人都不努力,那谁来建设美好大秦呢?
但同时,嬴政也是一国之君,还是一个完成了统一霸业的君主。天生的上位者,最想要的就是臣服。别人臣服于他和他的国家,于他而言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自己国家的子民不想学外族语言,也无可厚非。
简而言之,就是,
始皇帝不会怪你学不好外语,他只会希望你能把学外语的时间用在其他于国家而言有用的东西上。
李世民神色复杂。
作为一个要当全天下爸爸的男人,他在某些方面有着精准的雷达,就比如:
“你们觉不觉得,后人这段话,有一种莫名的底气,有点像……”
“像什么?”其余人好奇地望过去。
“像小孩在外头受了欺负,然后找耶耶撑腰——他们确信耶耶一定会帮他们并且有能力欺负回去。”
众人:“……”你没说这句话之前我们还没这么觉得!
【欧洲的封建等级制度,是以土地关系为纽带,层层分封而形成的。这一点是不是有点耳熟?】
众人不自觉地点头。
姬旦却道:“可他们是以土地为纽带的……”分封制如果不配合着宗法制使用,只简单粗暴地把地分下去……
那得乱成什么样子?
光想想那个场景姬旦就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蒙毅看向王绾:“如果是这样的分封……”
王绾立即打断他,对嬴政道:“那老臣建议大秦用它,就该天打雷劈。”
“咳咳咳咳咳咳”其他人没想到王绾反应这么大,赶紧用咳嗽来缓和气氛。
“您别这样诅咒自己,”嬴政也是哭笑不得,“朕知道您是真心为了大秦考虑。”如果是唐朝那些藩镇割据势力,那他们一定会对这种分封青睐有加。可王绾推崇分封制是希望为秦建立起血缘屏障,天子遇到危险时各诸侯王能及时领兵前来保护,这本质上还是为了维护秦朝的长治久安。
【可他们的分封制又和我们的有点不一样。周时分封诸侯,大家在名义上,都是周人。但欧洲不是,他们的附庸只承认自己的直接上司。我打个比方,武安君,您算不算周人?周天子名义上算不算您的“上司”?】④
这个名点得白起是猝不及防。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镇定道:“自然算。”虽然此的周天子和他们比起来,已经说得上是“落魄”。
【但是换成是欧洲,他们却不会承认自己直接上司的上司也是自己的上司。甚至还有,甲某是乙某的封君,但乙某的封臣又是甲某的封君这种情况。也就是代入到欧洲,您还可能成为周天子的上司。这种情况就导致了欧洲长期都处于割据混战的局面……他们现在也还是一团乱。】
白起嘴角一阵抽搐——周天子上司?你还真敢讲!
那边嬴稷笑得腰都直不起来了,整个殿内回荡的全是他反派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白起是周天子上司,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周王和其他那几个家伙鼻子都要气歪了吧啊哈哈哈!”
嬴子楚捂着儿子的小耳朵,坚决不让他脆弱的耳膜受这魔音的摧残。
小嬴政奶白的小脸儿上尽是困惑——曾大父怎么了?
嬴柱摸摸他的脸颊,小声道:“上了年纪情绪不稳定。”
【我们可以试想,如果没有秦始皇统一六国,建立大一统制度,那华夏,又会是什么样的局面呢?】④
答案心照不宣。
“仅是统一六国,没有这样大的成效。假如秦灭后,诸侯都只想着偏安一隅,各占一地,那与这‘欧洲’又有何分别?”李世民思忖着,“所以一样的文字、一样的钱币……就成了让统一观念深入人心的最好工具了。”
“然也,华夏的诸侯谁没有一个统一梦?就是那些胡人,入了中原,也不会只想着割据一方,”长孙无忌道,“只要一个人、一个势力有这样的想法,统一,就是必然趋势。而那欧洲,居然能历经千年都处于分裂状态。”
“欧洲没有‘秦始皇’?”刘邦问。
【没有。】
“难怪,”刘邦耸耸肩,“没有这样一个人站出来,文字不统一,货币不统一,度量衡不统一……交流都困难,如何‘一统’?”秦始皇给后人筑起了一个统一的框架,从此统一成了每一个华夏人心中的执念。
刘邦是经历过战国时期分裂局面的人,所以他尚能理解其他六国人的观念。
但后人,明显就和春秋战国时期的君主们有一道明显的思想壁障了。
什么,真的有人愿意永远割据一方?真的有人能受得了一直不统一?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后人习惯了统一,就像适应吃饭喝水那样。人生来就要吃饭,国家也注定要一统。就算分裂也只是暂时的,关键时刻,一定会有个天命之子站出来,将破碎的山河一一拾起缝补好,还这片土地一个完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