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蜜露,能够为神裔们维持神性与生命力。”半梦半醒中,他听见喀耳刻解释道,“不然等……你可能会饿。”
“什么……”格劳科斯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还能说话,他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婴儿一样在发出梦呓般的哼声,他感觉自己的背抵着白沙滩,海浪拍打的声音按摩着他的耳膜,让他已经准备好迎接死神。
“还记得你上次跟我说的吗?你说你也像跟我一样。说你也想成为神。”喀耳刻的声音很温柔,让他听着更想直接沉入梦乡。
是,格劳科斯也想起来了,自己的确说过。原来是这样,因为自己亵渎了神,所以女神才要杀死自己吗?不过这种死法倒是比自己想象中得要仁慈得多。
他还是在难以抗拒的困意中阖上了眼,好像做了一个梦,他忘了具体是什么样的,只记得梦里有海水的蓝色在摇曳。
再醒来后,他就已经是个长着鱼尾的海神。
*
不知道那美味究竟源自于厨艺还是魔法,但确实难以忘怀,而变成海神的格劳科斯再也没有机会吃喀耳刻做的食物。
格劳科斯本以为成为神便是无忧无虑的生活,再也不会被奴役和蔑视,但事实并非如此。
平心而论,作为海神肯定比渔夫强得多,再也不会忧心自己的破船连带小命被海上翻涌的风浪吞噬,也不用每天为了一口果腹的饭食而疲于奔命。
只是神与神之间依然有着坚不可摧的壁障与可望不可及的台阶。
比如隔壁太阳神赫利俄斯光芒万丈的神殿,就并非随便什么海神都能涉足的地方。
像他这样有着鱼尾的海神,就难以在那黑曜石铺就的炙热地面上站立。他若要进入太阳神殿,就只能像条畜生一样,匍匐在地上,扭动着鱼尾蠕动着进去,在原本光可鉴人的地砖上留下一滩不堪的粘液。
喀耳刻虽然会主动到神殿门外,俯身来倾听他讲着自己都觉得枯燥的废话。但喀耳刻也总是会转身重新走进那座庄严宏的殿阁中,轻巧地踏着那些格劳科斯无法立足的宝石台阶拾级而上。
格劳科斯还是人类时就不是贵族,他只是个早出晚归风餐饮露的渔夫,驾着一艘破烂的渔船穿梭在海浪中讨生活。
如果不是自己的渔船恰巧坏掉,恰巧搁浅在了那座因为人迹罕至而被宁芙们当做游玩地的岛屿。他和那些高贵的神灵,本不该有任何交集。
他每天穿梭在森林和海岸,试图修理自己的船舵与桅杆,他为了寻找一口食物不断掀开海边的岩石寻找贝壳与搁浅的鱼。而喀耳刻就是那时突然出现。
如果不是喀耳刻,祂或许就因为渔船毁坏被困海岛而死在了那里。
他本以为自己能够甘愿付出自己的身体、尊严、自己的一切,只要将他从做为一个凡人那般痛苦不堪的庸俗生命中解救出来。
他觉得自己本就比那些因为命好而得以统治城邦的贵族蠢货们强得多,又曾经吃过那么多的苦。只要给他一个机会,低头讨好那些神而已,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难事。
但他现在却发现自己其实做不到,也忍受不了,那怕不管赫利俄斯还是喀耳刻实际上都没有刻意难为过他。
甚至不用刻意羞辱,他就已经像个被驯养过的狗。只要见到喀耳刻那张靡丽的面孔,就会想起自己曾经只是个饥寒交迫的渔夫,只要听到喀耳刻缓慢宛如魔咒的嗓音,他就觉得胸口发堵,仿佛在提醒着他现在的一切是怎么来的。
是,他是说了想成为神,他确实也是这样想的。但他却没有过准备应对如今这一切。
他虽然没有接触过什么女人,但他也不会对喀耳刻的眼神有什么误解。
喀耳刻不是一般的女人,祂是个不朽的女神,是太阳神赫利俄斯的女儿。
在那双黑色眼仁就像沼泽一样牢牢吸着他,那深切的注视仿佛钉住了他的灵魂,时刻在拷问着他,审判着他,却迟迟并未说出判决。
格劳科斯甚至有几次都忍不住想要质问对方,到底想要从自己身上得到什么,才肯放过自己。但自己都忍住了,因为他有预感那不是自己支付得起的价格。
其他水神都不信是喀耳刻把自己变成了神,但他自己无法说服自己。
如果是喀耳刻把自己变成了神,那祂是不是也能够随时收回这一切?
格劳科斯明明已经是海洋中的水神,却屡屡从溺亡的噩梦中惊醒。在梦中他又变成了凡人,却仍然拖着鱼尾,他既无法再回到陆地,又无法在水中生存。
他惊恐万分的找到泰西斯,海洋母神泰西斯却不甚在意。
“孩子,虽然我们都有预言的天赋,但也不是每个梦都带有窥探未来的神力,你只是还不习惯海中的生活。”
“世间所有的命运都从摩伊赖的纺锤上诞生,你作为一个人类出生,属于你的丝线在你出生前就已经纺织完毕,怎么可能被随意更改呢?你成为我们的一员必然是早已注定的命运。”
泰西斯的话给了他安慰,却没有完全驱散恐惧。
被噩梦追逐的他,像个干瘪的海绵一样迅速地汲取各种知识,当他能够像其他海神那样依靠自己的神力召唤鱼群令来往的渔船满载而归后,他想要彻底脱离喀耳刻的念头也愈发强烈。
太阳神赫利俄斯是个残酷无情的君主,而祂的女儿喀耳刻是个可怕的女巫,祂们给自己的是诅咒而非赐福。
我一定要完全融入海底的世界,再也不要惧怕太阳。他一定要逃离不远处高耸矗立的黑曜石与黄金堆成的宏伟神殿带来的阴霾,摆脱祂们对自己的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