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祈醉沉默不语。
端季昌思索了少顷,终于还是叹了口气,说:“能解古今愁的东西,叫半夜钟。那不是药,是人的血。”
端季昌突然顿了顿:“得有人服了半落黄泉,随后以血为引,以身为器,再用内力炼化,将毒炼入骨髓,最后取经脉血来炼出这半夜钟。半落黄泉是比古今愁更毒的东西,这是以毒攻毒的法子,你想好了?”
唐祈醉点了点头,神情凝重说:“服了半落黄泉之后的人,能活多久?”
“若是别人,服完就死了,若是你,我有法子让你活着,只是活得痛苦些。”
唐祈醉没说话,静静地等端季昌接着说。
“平日里与常人无异,只在每月初七和十七夜里难熬些。到时半落黄泉发作,五脏六腑都会凉得厉害,到时比剥皮抽筋痛得多。言尽于此,你还要这解药吗?”端季昌的语气和神情都复杂起来,他似乎在告诉唐祈醉,这是一条不归路。
“要。”
唐祈醉答的干脆。
端季昌看着她,叹了口气,边转身在架子深处取出一个药罐边喃喃说:“和你那个便宜娘一样,都不肯听劝。”
半落黄泉并非浪得虚名,不仅要人性命,还会让人在死前痛苦不堪,如落黄泉。
唐祈醉只觉得五脏六腑如落冰窖,周身经脉也通通凝固了,内力似是也运转不动了。
可半夜钟,需得用内力炼化。
饶是浑身打颤,唐祈醉的额间却还是淌出一层冷汗,渐渐的,汗珠甚至顺着瘦削的下巴滴了下去。
内力仿佛在身体里迷了路,在唐祈醉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却找不到一个突破口。
内力经过每一寸经脉,唐祈醉都觉得那寸经脉仿佛在体内被强行撕裂了,当真比剥皮抽筋还痛。
“阿姊……”唐辞桉看唐祈醉痛苦的神情和惨白的脸,不由得锁眉,问端季昌,“阿姊这样不会有事吧?”
“当然会啊。若是她的内力扛不住半落黄泉,那我也救不了她。”端季昌佯装不在意,可眼睛却没离开过唐祈醉,看了半晌,端季昌又似是埋怨说,“不把自己命当回事的丫头……”
唐辞桉看着唐祈醉,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渐渐地,唐祈醉似乎能适应这样撕裂经脉的痛了,她的指甲掐进肉里,手心里淌着血。
唐祈醉与半落黄泉相争,几次都觉得自己落了下风,无数次痛苦到想着,不争了,要不就这样死掉吧……可岑无患不能死,他得活着。
不知过了多久,唐祈醉忽然睁开眼,她手脚冰凉,鬓边的发都被冷汗打湿了,她没给自己喘息的时间,她喘着气,将纤细的手腕伸向端季昌,想说话却没力气再说。
端季昌会意,拉起她的手腕为她切脉,而后说:“成了。辞桉,把药拿来。”
唐辞桉端了碗药来递到唐祈醉面前。
端季昌放开那条洁白纤细的手腕,唐祈醉却没将手腕收回来。
端季昌眉头的川字就没消失过,他说:“你要救的人一时半刻死不了,先将药喝了,我再帮你炼。否则你有命炼没命送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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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祈醉回北阙已经是三日之后了,她面色憔悴,衣衫也乱得不成样子,这一路上她片刻也不肯耽搁。
应庭洲端了盆水,刚好从屋里出来,他看见唐祈醉这副模样,不由得放下盆走过去。
唐祈醉塞了个锦盒给应庭洲,佯作淡然,说:“还活着吧?”
应庭洲接了锦盒,点了点头。
“活着就让他把这个吃了。”一阵风吹过,刮地唐祈醉咳了两声,“吃了就彻底活过来了。”
应庭洲低头看锦盒,捏着锦盒的手紧了紧,他不经意地扫过唐祈醉露在外面的手腕,发现那儿缠了块白布,还有些血从白布里涔出来,他移开目光,没多问,只动了动手中的锦盒,说:“这是什么?”
“解药。”不等唐祈醉回答,应谷梁便拄着那根桃木拐杖,一步一顿地过来了。
应庭洲的眼睛里都蒙上层光,他转头看向应谷梁,口吻中是难抑的喜悦,他说:“当真吗?师弟有救了?”
应谷梁伸出一只手,掀开锦盒看了少顷,对着应庭洲点了点头。
应庭洲脸上是难掩的喜色,他捧着锦盒,如获至宝,转身就往岑无患屋里去。
“古今愁的解药不好得,就算你有端季昌帮忙,也免不了要吃苦吧。”应谷梁拄着拐,挑了匹椅子坐下。
唐祈醉整了整衣裳,也坐了下来,她神色淡淡,说:“不难得。”
应谷梁见她嘴硬,也没再问,他拿出一个布袋递给唐祈醉,说:“如今你内力如游丝,在你体内随时可能会走岔路,这个你拿去,沐浴时泡着,对内力有益处。这是我们应家传的东西,端季昌没有。”
唐祈醉看了眼应谷梁布满沟壑的手,接了那布袋。
“去沐浴更衣吧,一会他就醒了。”
“我不见他。”唐祈醉说罢,站起身就要走。
“他想见你。”应谷梁也站起来,“离恙自幼失怙是我带大的,他的脾性我最清楚,他醒后会找你的。”
唐祈醉背对着应谷梁,站在原地没动。
“去沐浴吧,一会儿我会让人给你送衣裳的。”
唐祈醉顿了少顷,布袋里的草药仿佛要被她捏成药渣了,最后还是抬手开了身旁的门。
应谷梁给的药很有用,甚至可以说是奇效。
唐祈醉停滞不前、无法运转的内力突然回暖了,那些在她体内横冲直撞的力此刻全都温柔起来,慢慢地蔓延到她每一根经脉,暖了她整个身子。
那张惊艳的脸上也重新有了血色。
中途有丫鬟来送过衣服。
水渐渐温了,唐祈醉站起身,她穿戴整齐,看着和平日里倒也一般无二了。
只是这衣裳,颜色粉嫩,倒不是她平日里会穿的颜色。
“唐大人?”
门突然被叩响了,应庭洲站在门外,语调里都带着欢快,他说:“离恙醒了,吵着找你 ,你什么时候方便见他?”
唐祈醉听罢,忍不住低头嗤笑一声,而后打开门,对应庭洲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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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无患似乎也是刚沐浴完出来,他一身白衣,此刻也未带冠,只有一根玉簪松松垮垮地别在脑后,倒有几分陌上人如玉的意思。
唐祈醉掀门进来,他一把抱住她,沉声说:“裕安,这几日是我对不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