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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番外:苏文(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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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什么?”如晋那双精明的眼睛紧紧盯着海天的面庞,带着一丝调侃的笑意打趣道,“莫不是大家都说,也就苏中的章海天能跟她较量较量?”

海天脸上泛起一抹腼腆的红晕,微微低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轻声说道:“差不多就是这么个说法。但我俩从来没真正比试过,实在说不上谁更厉害。我始终觉得,若是真有机会见面,像我们这般在学识上旗鼓相当的人,更应围坐一处,心无旁骛地探讨学术,在交流中取长补短,携手并肩在学问之路上迈进,又何苦执着于非要分出个谁高谁下呢?”

如晋忍不住拍手大笑:“海天,还真别说!你这份对功名利禄的云淡风轻,和我那学生简直如出一辙!你们俩要是见面,肯定能说到一块去。”

我却别有深意地瞥了如晋一眼,半开玩笑道:“哟?难得啊,你居然能记住本科生的名字了?”

话一出口,我就暗自懊恼。我心里清楚,如晋和我脾性相似,向来都和本科生保持着恰到好处的距离。在北大教书的那十多年,除了念瑶,他愣是没记住其他任何本科生的名字。到了武大之后,据说他还是老样子,甚至连中文系学生会主席叫什么都不知道。可现在,他却对一个才教了两个月的大二学生的名字脱口而出,这其中肯定有蹊跷,所以我才一时没忍住,把心里的疑惑直接说了出来。直到话已说出才反应过来,眼下并非只有我们两人独处,要是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缘由,我这话岂不是让如晋陷入两难的境地?唉,也难怪,这一桌人个个都是我生命中最亲近之人,平日里和他们相处得太过自在随心,竟让我把一贯的谨慎小心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如晋倒是神色如常,不见丝毫尴尬与慌张。他姿态优雅地端起茶杯,轻抿一口茶,缓缓放下后,依旧如往常那般从容不迫地开口说道:“这其实也是机缘巧合。您也清楚,全国十大重点高校中文专业的教学检测刚刚结束,今年恰好考的是大二古代文学专业。那些学生跟着我起早贪黑复习了整整一个月,没想到最后竟意外拿了个第一名。这可是武大中文系在全国高校检测里取得的最好成绩,我无论如何都得好好犒劳他们一番。于是我就打算请所有大二学生去东湖划船……”

“又是自掏腰包?”我忍不住插话问道。

如晋不在意地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温和又坦然:“苏老师,您还不了解我嘛。我个人组织的活动,哪能动用系里的资金?不过,整个大二的学生,估计没一个乐意跟我这个‘活阎王’同坐一条船。所以我就开了个玩笑,说谁考第一,我就邀请谁和我一起乘船。结果一看成绩单,考第一名的正是商采薇,这不,她的名字就这么被我记住了。”

原来如此,我暗自松了口气。突然又想起些什么,不禁笑着打趣道:“如晋啊,这次考试你们武大中文系可真是大放异彩,让人刮目相看!老李前几天还跟我念叨呢,说自己这次大意了,居然输给了昔日的学生,心里别提多郁闷了。不过后来他自己也想通了,说你本就是非凡之人,败在你手里倒也不算丢人。只是北大中文系在这种全国性的检测里向来都是名列前茅,这次居然头一回屈居人后,他面子上实在有点过不去。”

如晋连忙摆了摆手,脸上挂着温和谦逊的笑容,眼神里满是诚恳:“可千万别这么说。北大历经岁月沉淀,积累的深厚底蕴与卓越实力,哪是一两次检测就能轻易衡量、随意否定的呢?您也清楚,武大和北大的发展轨迹、教学风格本就存在差异。就拿这次检测来说,为了能取得好成绩,我带着学生们开启了‘魔鬼训练’模式,不仅频繁加课,还反复进行模拟考试,师生们齐心协力,苦战了整整一个多月,才收获了这份成果。但北大呢,以我对你们的了解,不管是老师还是学生,大概都不会特意为了这么一场检测,专门抽出大块时间去集中精力筹备。你们更注重的是日常知识的积累与学术思维的培养,那种从容自信,是刻在骨子里的。”

“这倒是真的。”我点了点头,神色间带着几分感慨,“严主任当初接到这个通知,只是轻描淡写地和我们教研室打了声招呼,老李和学生们也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都没太往心里去,加课模拟这种事在北大更是从无先例。要是按平常,大家估计都不会把这检测放在眼里。后来没办法,为了让学生们上点心,只能告诉他们这次考试就相当于古代文学的期中考试,不然这些学生怕是连书都不翻一下,到时候成绩没准比这次还要低呢。”

“哎,说到底,这个商采薇究竟考了多少分啊?”婉清眼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迫不及待地插嘴问道,这个问题瞬间抓住了大家的注意力,我和海天也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满心期待着如晋的回答,一心想知道这位被他屡屡提及的才女,到底有着怎样令人惊叹的实力与水平。

“九十六分。”如晋眼中闪过一丝自豪,声音中带着掩饰不住的赞许。

我和海天下意识地对视一眼,眼中都流露出一丝认可,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婉清的脸上却扬起一抹既骄傲又带着几分炫耀的神情,嘴角高高翘起,眉飞色舞地开口道:“不错不错,这成绩确实挺高,看来这商采薇的确挺优秀的。不过,要和我家海天比嘛,嘿嘿,还是差了那么一点。”说罢,她微微仰起头,眼神里满是作为母亲对儿子的自豪与偏爱。

如晋眼睛瞬间瞪得滚圆,满是不可思议地看向海天,那神情仿佛才意识到海天也参加了这次测试。“我的天哪!”他下意识地发出一声惊呼,声音充满了震撼,“那个考了九十九分,在全国高校独占鳌头的传奇考生居然是你!前几天我们教研室的人还在议论,这次的题难度爆表,咱们老师稍不留意,都很难拿到九十五分以上,没想到全国竟有三个学生突破了这个大关,实在是不简单。尤其是考第一名的那个北大学生,我们教研室主任去上海参与阅卷,回来说,要不是考虑舆论影响,担心出现满分试卷太过惹眼,这份试卷几乎能拿满分。能答出这样试卷的学生,简直神了!原来这个‘大神’就坐在我旁边。失敬!失敬!”他一边说着,一边冲着海天双手抱拳,微微欠身,脸上满是钦佩。

海天的脸瞬间窘得通红,他连忙站起身来,一边摆手一边弯腰,急切而诚恳地说:“秦老师,您这可是折煞我了。”说完,他微微顿了顿,情绪渐渐平复下来,语气变得平和而谦逊,“这仅仅只是一次测试而已,真的代表不了什么。在我看来,九十九分和九十六分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文科测试阅卷本就主观性强,这三分的差距,不过是老师评判时手高手低的问题罢了。真正钻研大学问的人,是不会把这区区几分放在心上的。我是这样想的,我也坚信采薇同样如此。”

如晋听闻,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像是春日里湖面的粼粼波光,转瞬即逝。“海天,你和我那学生虽然没有见过面,却真的很懂她啊!”他的声音不自觉放轻,带着几分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温柔,“的确,采薇跟你一样,对学问纯粹热忱,从不把一时的成绩放在心上,更注重知识的积累和学术的探索,追求的是更深层次的智慧与真理。”

他微微仰头,像是在回忆着什么,片刻后,才又将目光落回众人身上,轻轻叹了口气,神色中多了几分诚恳与谦逊:“不过话说回来,虽说武大中文系这次总体成绩考了第一,但论实力和底蕴,还是和北大有不小的差距。我们的成绩大多数都集中在八十分到九十分之间,过九十分的只有商采薇一人而已。而北大虽然有六七十分乃至不及格的极端成绩,但高分成绩却不占少数,三个突破九十五分大关的,就有两个是北大的学生。哎,那个正好考了九十五分的学生是谁啊?”

“一个和你极其神似的学生。”我笑着看了一眼如晋,忍不住调侃道,“老李说,要是没有这两个学生撑场子,他可就真的一败涂地了。”

如晋听到这话,明显吃了一惊。他抬眼看向我,眼中满是疑惑与探究。海天则是微微眯起眼睛,凝神思索了片刻,随后不住点头,脸上的笑意如春日暖阳般绽放开来,“爸,你形容得太贴切了!楚江吟和秦老师真有七八分神似!”他一边说着,一边转头看向还在发愣的如晋,耐心解释道:“秦老师,楚江吟是我们班的班长,之前还和我住同一宿舍,在班里,就属他最能和我聊到一块儿。平时,我们常一起去图书馆,碰上古代文学方面的问题,也会一起探讨。说起来,他身上那股儒雅高贵的书卷气,简直就是您的复刻版。”

如晋的眼中燃起一抹专注与兴味的光彩,嘴角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是吗?若真如此,那还挺想见见他的,倒也好奇能和我有几分相似的学生是何模样。只是这次时间确实太紧,以后有机会再说吧。”说罢,他靠回椅背,捧起身边那杯茶,目光悠悠地望向远方,感慨道:“这三个孩子啊,将来在学术界必是栋梁之材。”紧接着,他把目光转向海天,眼神里满是欣赏与赞叹:“尤其是海天,就拿刚才咱俩探讨的那些话题来说,你考全国第一绝非偶然,未来前途不可限量。不过以你的成绩、能力和表现,班长之位怎么会是别人?学生会也该有你的一席之地才对。”

海天不置可否地一笑,并没有回答如晋的问题。我倒是接过话茬,看着如晋,轻轻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对儿子的理解与笃定:“他,志不在此。”

“可不!”婉清在一旁连连点头,脸上写满了不赞同,“海天干嘛混到那里面去?天天勾心斗角,跟官场似的。各种人情世故、利益纠葛,稍不留意就会被卷入无端的纷争,明争暗斗不断,见不得人的手段层出不穷,每天都得小心翼翼地算计着、防备着。好好的日子都没法安稳过,净操心些有的没的。就算想做点实事,可周围全是扯皮拉筋的事儿,真要干出点成绩,得费多大劲啊。稍不注意,就被那些人排挤、孤立,毕竟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一个专心做事、不搞歪门邪道的人。长此以往,没准还得被迫染上一身黑,变成自己曾经最讨厌的样子。咱海天才不趟这浑水呢!”

如晋捧着茶杯的手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杯中的茶水猝不及防地洒到他身上。海天眼疾手快,连忙把他手中的茶接过来放在桌子上,拿起纸巾帮他擦拭。如晋机械地接过一张纸巾和他一起擦拭,却明显心不在焉,一张脸变得煞白,所有的痛苦、辛酸、无奈和委屈,瞬间写在他的脸上。他的呼吸变得粗重且急促,胸膛剧烈地起伏,像是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压在胸口,让他难以喘息。他的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婉清张大嘴巴看着这一切,直到我在桌子下方悄悄地踹了她一脚,她才如梦初醒,结结巴巴地说:“如晋,我可不是在说你,你……别往心里去,我们都知道你这几年实在不容易……”

如晋苦涩地摇了摇头,拿起桌上那瓶竹叶青,慢慢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师母说得对。”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自嘲的苦笑,“您说的那些话,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锐利的刀,精准地剖析出我这三年的真实处境,是我每一天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亲身感受的真实写照。前几天,我还和我的朋友感慨,用《诗经》里的‘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来形容我如今的艰难处境,再贴切不过。做官难,做个好管更难,在物欲横流的当今社会做个好官更是难上加难!海天,你不涉足行政是明智的,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深深的厌弃,却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做下去。唉!”他长叹一声,悠悠地吐出一句话,“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如晋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是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难以言说的沉重。这份沉重迅速传染给了我们,餐桌上一时陷入了沉默。望着如晋消沉而落寞的身影,每个人都感到深深的疼惜在心中蔓延。

片刻后,海天也拿起那瓶竹叶青,给自己慢慢斟了一杯酒。“秦老师,”他缓缓地开了口,眼眶微微泛红,目光中满是敬重与理解,直直地看向如晋,声音低沉却有力,“我父亲有个挚友,前年,在他所在的北方小镇那所重点高中风气最差、人心最涣散、升学率有史以来降到最低点的至暗时刻,临危受命,出任一把手校长。我父亲与他相识多年,深知他是个满怀着教育情怀,一心担当、抱负远大且理想坚定的人。然而,这一路,他走得实在太过艰难。刚一上任,那扑面而来的难题便如排山倒海般将他淹没。教学秩序混乱不堪,老师们之间矛盾错综复杂,学生们也全然没了学习的心思。外界对这所空有重点高中之名的学校评价极为苛刻,称其是‘一流的学生,二流的教师,三流的管理’。他立志要彻底改变这一局面,可真正行动起来才发现,每迈出一步都好似陷入了浓稠的泥沼,举步维艰。他的顶头上司,那位心术不正的教育局长,为了谋取私利不择手段,毫无良心与底线,时常打着各种旗号给学校施压,提出种种不合理的要求。有一回,局长要求学校采购一批高价且质量堪忧的教学设备,明眼人都知道这背后藏着怎样的利益输送。他心里早就把局长骂了千百遍,可在局长面前,还得满脸堆笑,小心应对。为了不采购这批设备,又不得罪局长,他绞尽脑汁,先是找来各种政策文件,向局长‘委婉’地解释采购流程和标准,又悄悄联络其他学校,共同抵制这种不合理的要求。那段时间,他每天都在焦虑中度过,头发大把大把地掉。在学校内部,也有不少人对他的改革举措不满。一些老教师仗着资历深,对他的新政策阳奉阴违,甚至在背后煽风点火,企图破坏改革。他只能一次次地找这些老师谈心,耐心地解释改革的意义和目的。可有些人根本听不进去,还在公开场合与他针锋相对,让他下不来台。为了提高升学率,他打算引进一套新的教学方法,可这需要大量的培训和资金投入。上面拨下来的经费有限,他不得不四处拉赞助、找资源。那些日子,他跑遍了当地的企业和机构,受尽了冷眼和拒绝。有时,为了争取到那微薄的一点资金,他不得不陪着笑脸参加各种应酬,向来滴酒不沾的他,甚至为此喝到胃出血。他在信里说,无数个夜深人静的时刻,他独自坐在办公室里,面对着堆积如山的难题,承受着层层无形的压力,常常忍不住悲从中来,失声痛哭。泪水簌簌落下,滴落在信纸上,洇湿了那些写满无奈与心酸的文字。即便如此,为了让老师们重新燃起教学的热情,让学生们能在积极向上的环境里学习成长,让这所重点高中重焕生机,成为培育人才的希望摇篮,他依旧咬紧牙关,硬着头皮,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挪动。他曾经在信中苦涩地对父亲说:‘一白,你现在如果见到我,或许已经不认识我了,因为我已不再是从前的我。在这无尽的周旋与挣扎中,我学会了妥协,学会了伪装,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我,仿佛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但我父亲在回信中坚定地写道:‘在我心中,你永远是你,从未改变。我深知,你在尝尽所有的艰辛与苦涩后,依旧坚守着内心的底线,就像一座永不熄灭的灯塔,在黑暗汹涌的波涛中,始终为理想照亮前行的道路。或许你的外表有了变化,可你灵魂深处的炽热与纯粹,从未有过一丝黯淡。’”

如晋原本低垂的眼眸猛地抬起,与海天的目光交汇,深邃的眼眸中似有泪光闪烁。他嘴唇微张,似是想说些什么,却又被情绪哽住了喉咙。我和婉清也被海天的讲述深深吸引住了。我忍不住脱口问道:“海天,你刚刚提到的那位高中校长,该不会就是你常挂在嘴边的,你那位北方的高伯伯,你父亲那个生死至交吧?”

“正是。”海天冲我点点头,又把目光转向如晋,眼中闪烁着熠熠的光,声音诚挚而坚定,“秦老师,在我心中,您和我那位高伯伯一样,都是黑暗中负重前行的勇士。听我爸说,您也是在武大中文系最困难的时候走马上任的。面对混沌的困局,迷茫的未知,重重阻碍编织的无形的大网,旁人早已望而却步,你们却毅然决然地踏入其中,只是为了寻求心中的光明,为了给师生撑起一方晴朗的天空。你们每一步落下,都似踏在荆棘之上,鲜血淋漓,却从未有过一丝退缩之意。你们在黑暗中摸索、挣扎、奋进。那些不被理解的委屈,那些殚精竭虑的疲惫,那些孤立无援的时刻,都被你们用坚韧与顽强化作了前行的动力。沉重的压力压弯了你们的脊梁,却压不垮心中的信念。甚至明知自己可能走不出那片无边的黑暗,你们也甘愿以灵魂为烛火,照亮前行的道路,让后来者得以循着那微弱却坚定的光,走出困境,走向希望。我曾经说过,无论前路多么艰难,这一切,必然要有勇敢的灵魂去担当。而在我心目中,你们就是那勇敢担当的灵魂,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孤勇,用‘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挑起了责任与使命的重担,负重前行。我虽志不在此,却对这样的灵魂充满敬意。正因有了你们这些勇敢担当的灵魂,人们才能在黑暗中看到曙光,社会才能于迷茫中找准前行方向,稳步迈向繁荣与进步。如今,武大中文系各项资金充足,面貌焕然一新,听我父亲说,高伯伯带领的那所重点高中,一切也都在好转。我知道,即便如此,这世间也少有人能真切体会你所历经的磨难和饱含血泪的付出,但那有什么关系?你们做出的一切努力,已经在岁月的长河里熠熠生辉,成为激励后人不断前行的不朽丰碑,永远镌刻在人们心间,指引着一代又一代追光者无畏向前。”

海天一番情真意切的话语落下,空气中满是令人动容的情绪。如晋的眼眶早已湿润,泪水在其中打转。他嘴唇微微颤抖,胸腔剧烈起伏,情绪激动得一时难以自已。顿了顿,他声音哽咽,带着压抑不住的激动,几乎是脱口而出:“海天啊,我秦如晋在这条路上摸爬滚打三年,风风雨雨,什么苦都吃了,什么难都扛了,却从来没有听过这样一番照亮我心扉的肺腑之言,字字句句都说到了我的心坎儿里。就冲你这番话,来,咱俩干一杯!”话音刚落,他便迫不及待地迅速端起酒杯,手臂因内心的波澜而微微颤抖,杯中的酒液也随之轻轻晃荡,像是在呼应着他此刻难以平静的心情。海天眼中同样闪烁着感动与敬重的光芒,毫不犹豫地高高举起酒杯,身子微微前倾,带着十足的诚意。两只酒杯在空中轻轻一碰,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声响,而后,两人默契十足,仰头一饮而尽,动作干脆利落,喝完后还互相亮了亮杯底,随后相视一眼,不禁开怀大笑起来。笑声爽朗而畅快,驱散了往昔的阴霾,满是对未来的期许。

我动容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感慨万千。这两人,是我一眼就看中的仅有的两名学生,如今,一个成了我最亲密的挚友,一个成了我最贴心的儿子。而在他们身上,我似乎看到了同样一种精神。“如晋,海天,”我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欣慰与感慨,“其实你们都有着勇于担当的灵魂啊!海天虽然无意于仕途,却依然和如晋一样,怀揣着‘以天下为己任’的广阔情怀与深沉担当。你在小岛上四处奔走采风,准备以笔做刀枪向贫困宣战,不也是在肩负一种责任,完成一种使命吗?只不过,你们走的是两条不同的道路,一个在复杂的官场中披荆斩棘,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一个用文字记录时代,唤起人们内心深处的觉醒,为社会的进步注入源源不断的精神动力。虽路径不同,但初心一致,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推动着社会的进步啊!”

如晋与海天默契地对视一眼,眼中闪过一抹笑意,随后一同看向我,两张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竟异口同声道:“那是苏老师教育得好!”话一出口,两人先是一愣,紧接着又彼此瞧了瞧,瞬间爆发出一阵爽朗的大笑,笑声在房间里肆意回荡。如晋边笑边抬起手,指着海天,脸上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海天啊,咱俩头一回见面,默契就这么足,这可不就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嘛!”

我瞧着他俩眼中那带着几分调皮的促狭劲儿,无奈地摇了摇头,心里满是哭笑不得的感觉。婉清则毫不留情,狠狠地瞪了他俩一眼,佯装嗔怒道:“行了行了,你俩别拿我家老头子打趣了。海天,你也真是的,跟着瞎凑什么热闹,居然还管你爸叫起‘老师’来了。现在你们俩别的先别想,使命就是把这一桌子菜赶紧消灭掉。连天下你们都敢担当,这点小担当总不会没有吧!”

她用手指着这一桌饭菜,目光不经意间扫到我身前的饭桌,原本舒展的眉头瞬间紧紧蹙起,脸上的神情陡然一变,像是发现了什么天大的事,抬头盯住我的眼睛,带着几分质问的意味说道:“怎么回事?老头子,合着我今儿费了好大劲买的螃蟹,是专门孝敬你一个人的不成?”

我的目光随着她的提醒下意识地落到自己面前,这才赫然发现,盘子边已经摞起了五个空蟹壳,层层叠叠,格外扎眼。我忙将视线投向周围,其他人手边也都散落着两三个,唯有海天的面前一个蟹壳也没有,倒是有一碟刚剥好地蟹肉,正被他小心翼翼地端起,似乎要递到我面前。“怎么?”我失声叫到,“海天,你一个螃蟹也没吃吗?”

“没错!”另一边的如晋证实了我的猜测。他嘴角噙着一抹笑意,饶有兴致地瞧了海天一眼,随后把目光落在我身上,“刚开始吃饭的时候,我就留意着,海天这孩子一直埋头给您剥蟹肉,虽说偶尔也抽空夹几口菜吃,但自始至终都没顾得上给自己剥一只螃蟹。”

海天闻言,先是微微一怔,随即脸上浮现出一抹腼腆的笑意,右手下意识地挠了挠后脑勺,开口说道:“爸,您看,我这套工具本来就是给您准备的。在小岛的时候,我就发现您特别爱吃海蟹,可每次因为剥蟹肉不太顺手,吃一两只就放下了,所以回来之后,我就赶忙给父亲写信,让他从老家把这套工具寄过来。我以前在苏州的时候常用它,特别趁手,剥得又快又干净。我就想着把螃蟹剥好了,您吃着舒心,也能多吃几只。这不,刚才在饭桌上和大家聊得太投入,剥完就顺手给您送过来了,到现在也不记得自己究竟吃没吃螃蟹。”他一边说着,一边微微抬起头,眼睛里闪过一丝紧张,偷偷瞄了一眼我满是感动、微微泛红的面庞,又迅速看向婉清佯装嗔怒、实则满含疼惜的眼神,像个犯错后急于得到原谅的孩子,脑袋瞬间耷拉下去,声音也不自觉带上了几分撒娇的意味:“好了好了,爸!妈!我错啦,真知道错了还不行嘛?”说着,他身子往前一倾,双手轻轻拽着婉清的衣袖,微微晃了晃,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 :“妈,您瞧,盘子里还剩三个螃蟹呢,我保证把它们都消灭掉,一点蟹肉都不剩下。要是您俩还不肯原谅我,我连蟹壳都嚼了吞下去,这下总行了吧?”

如晋没忍住,第一个笑出了声,他一手捂着肚子,一手指着海天,笑得前仰后合,眼神里却满是对海天的赞赏。我的心中五味杂陈,感动与欣慰交织在一起,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只能轻轻拍了拍海天的肩膀,手掌在他肩头停留了片刻,传递着我的爱与感激。婉清恼怒地剜了我一眼,轻哼道:“这么大个人,连个螃蟹都剥不利索,还让孩子操心。”随后,她又满脸关切地看向海天,眼神里满是疼爱,嘴里却佯装威胁:“海天啊,光吃这三个螃蟹可不行,你手里这碟蟹肉也必须吃光,别光便宜了你那光吃饭不干活的老爸。要是剩下一点啊,别说蟹壳,你连盘子都给我吞下去!”

海天连连点头:“好嘞,只要老妈满意,我把这套工具吃到肚子里都没问题。”

一句话又激起一片欢声笑语。这顿充满爱与温情的家宴,就在这欢快的氛围里热热闹闹地继续着。直到杯盘狼藉,大家才心满意足地离开饭桌。如晋在竹吟居每个房间都转了一圈,他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像是在丈量着回忆的长度。之后,他执意要与我们一家三口在两棵西府海棠下合影留念,并叮嘱我洗好后尽快给他寄来。直到红日西斜,他才与我们依依不舍地告别。临走前。海天执意把自己画的那幅未名湖秋色的油画送给如晋。他真诚地说:“秦老师,我见您在我书房里,对着这幅画凝视许久,想来您在武汉时,也常常思念未名湖吧。您从小在燕园长大,这里也算是您的故乡。这幅画您就收下,往后什么时候想念北大了,看一看它,也能慰藉慰藉您的思乡之情。”

如晋的眼中闪过一丝动容。他小心地接过油画,手指轻轻摩挲着画框,怀念、感动与珍视交织在那张儒雅深沉的脸上:“记得当初离开北大时,我还安慰苏老师说,我对燕园的一切熟悉得都有些麻木了,正好借此机会换个环境。哪晓得这五年,这里的一草一木,总是在梦里反复出现。也罢,这份礼物,我就收下了,看着它,就像回到了燕园。”他抬起头,看向我们一家三口,目光中满是热忱:“以后我争取在武大举办一次古代文学的学术研讨会,邀请苏老师参加。到时候你们一家三口都去,我带着家人好好尽尽地主之谊,让你们尝尝地道的武汉美食,看看武汉的好风光!”

然后,他与我们一一拥抱,每一个拥抱都用力而长久,传递着不舍与牵挂。拥抱我的时候,他停留的时间更长,双臂怎么也舍不得松开。我的心中也满是留恋,轻声在他耳边叮嘱道:“如晋,我知道你忙,但再忙也要记得抽空写上一两封信,哪怕只写几句话,我看到后心里也踏实。”

如晋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他重重地点了点头,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臂,目光依次落到我们每个人的脸上,像是要用这一眼,将此刻的画面深深镌刻在心底。在海天脸上停留片刻后,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趣事,原本略带伤感的神情瞬间被笑容取代:“苏老师,记得五年前我离开竹吟居那天,就在这凉亭里,您对我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孩子的事儿讲究的是缘分。”他顿了顿,笑声愈发爽朗,“今天啊,我可算彻底明白了,海天啊,就是你们的亲儿子!绝对是!这缘分啊,几辈子都跑不了,拆不散!”

说完,他朝我们用力地挥挥手,挥动的手臂带着满满的热情与洒脱。转过身,他潇洒地向竹林外走去,那轻快的背影在斑驳的光影中渐行渐远,很快消失在小路的尽头,只留下爽朗的笑声在这黄昏的竹林里悠悠回荡。那笑声裹挟着无尽的喜悦与畅快,和着轻柔的晚风,在茂密的竹叶间穿梭,与竹叶的低语交织,又随着天边那一抹绚丽晚霞飘向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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