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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番外:苏文(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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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面包车,婉清那紧抓着海天的手依旧没有松开分毫。一路上,她细细询问着海天在法国的生活点滴:住宿环境舒不舒适,日常饮食是否习惯,有没有生病感冒,在那边遇到过什么棘手的难题……面对母亲这般密集的关怀,海天也一改平日里沉稳持重的模样,眉飞色舞地讲述起在法国的种种见闻。那生动的语言不仅深深吸引了我和婉清,也成功点燃了同行的其他几位团队成员的好奇心。由于海天这一个月几乎都是离开团队单独行动,所以这些事情他们也是第一次听闻。众人听得津津有味,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还时不时插话提问,分享自己的相关见闻。一时间,整个车厢里欢声笑语不断,热闹非凡。直到进入市区,我才猛然想起了什么,忍不住开口问道:“海天,你这次的任务完成得怎么样?没有让乐老师和大家失望吧!”

海天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旁的乐黛云忍不住抢过话茬,满脸自豪地说道:“海天这次可为咱们比较文学研究所立下汗马功劳啦!原本我想着,短短一个月,他要是能读完书单一半的书目,就已经相当不错了。可谁能想到,他竟把书单上所有图书都装进了脑袋里。不仅如此,还将最重要的资料整理成语音和文字。这可解了咱们好几项研究课题的燃眉之急!不仅如此,往后研究所要是有这方面的需要,只要问他就行了。你们信不信,书单上任何一本书的章节、段落、注释乃至页码,他都能说得明明白白。这‘拍照记忆’我可领教了,简直太神了!更厉害的是,他居然提前完成了任务,还腾出一周时间去观光游览。不仅逛遍巴黎的重要景点和著名博物馆,甚至还买了车票跑去马赛转了一圈。这独立行动、沟通、交往能力,实在让人不得不服。以后再有出国机会,不管去哪儿,我肯定第一个带上他!”

海天被乐黛云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虽神色沉稳,可耳尖还是悄然泛起一抹淡红。我的心中则涌动着难以言喻的欣慰与自豪。那是一种从心底涌起的骄傲,恰似目睹自己用爱与期望精心培育的种子,绽放出无比绚烂、令人瞩目的光芒。我定了定神,满含感激地对乐黛云说道:“黛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你给了海天这个机会,还一路指导他,让他能有今天这样出色的表现。他能遇到你这样的老师,是他这辈子莫大的幸运。”而后,我又看向车上的其他老师和同学们,诚挚地说道:“各位老师、同学们,这一路多亏了你们照顾海天。他年纪小,经验少,在外面难免会遇到各种问题,是你们一次次帮他解决。你们的这份帮助,不仅仅是对他个人的支持,更是给我们这个家带来了无尽的温暖。作为海天的父亲,我真心地感谢大家!”

乐黛云连忙摆了摆手,语气里满是熟稔与真诚:“老苏啊,这话就说远了。抛开你这层关系不谈,大家还都是比较文学研究所的成员,更同属北大中文系,都是一家人,互相照顾不是应该的吗?”坐在后排的一位乐黛云手下的研究生也忍不住感慨道:“苏老师,海天这次法国之行,不仅没让我们为他操半点心,还帮我们解决了好几件麻烦事儿。他那法语,说得跟法国人没什么两样,交流起来毫无障碍。团队集体行动时,都是他出面沟通交涉,连法国人都对他的法语水平赞不绝口。果然是强将手下无弱兵,一看就是得到林老师的真传啊!”

话音刚落,车内响起一阵轻松的笑声。海天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婉清则嘴角上扬,眼中满是藏不住的骄傲。在这充满欢声笑语的氛围里,面包车顺利抵达了北大东门。

大家陆续下车,在这里卸下行李后,彼此挥手告别。我们一家三口沿着未名湖,朝镜春园缓缓走去。尽管海天仅离开北大校园一月有余,可一踏入大门,他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地在那些熟悉却又仿若阔别已久的景物上一一掠过,眼神中满是眷恋,像在与久别的老友重逢。此时正值六月中旬,未名湖宛如一块温润的碧玉,在初夏暖阳下散发着独有的魅力。湖面波光潋滟,那层层叠叠的涟漪,恰似老友重逢时激动的心跳。湖水清澈,能瞧见水底摇曳的水草,仿若岁月的发丝,记录着悠悠时光。湖岸远处,博雅塔静静伫立,像一位沉稳的守望者,见证着无数个日夜的更迭,也见证着海天的成长与归来。塔影倒映在湖中,随着水波轻轻晃动,好似在与海天热情招手。湖畔的垂柳,细长的柳枝已愈发浓密,在微风中轻柔地拂动,就像老友伸出的手,亲昵地抚摸着他。每一片柳叶都绿得发亮,透着蓬勃生机。银杏与国槐撑开如盖的树冠,投下大片清凉绿荫。银杏叶宛如小巧的扇子,在风中沙沙作响,似在诉说着别后的思念;国槐满树白花,串串垂挂,散发出阵阵清甜香气,那是记忆中熟悉的味道。海天边走边出神地望着眼前一切,一反方才在车上眉飞色舞的模样,双唇轻抿,眼神中透着凝重与思索。许久,他像是从一场漫长而沉醉的梦境中缓缓苏醒,胸腔微微起伏,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轻声叹道:“时间会让一切都变得珍贵,哪怕只是短暂的分离。原来离开,是为了归来时更懂得珍惜;暂别,是为了以全新的目光重识脚下的路。”

来到镜春园,海天一眼就望见那片青翠的竹林,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几乎是一路小跑着穿过那条碎石子的小路。来到竹吟居的门口,他猛然停住了脚步,双眼瞬间瞪大,目光牢牢锁在那块崭新的匾额和新挂的楹联上,眼神中满是难以置信的诧异与惊喜。他的视线从上面一个字一个字缓缓扫过,似要用目光将每一笔每一划都镌刻进心底。许久,他才缓缓回过头,看到并肩而立、脸上挂着欣慰笑容的我们,他眼眶微微泛红,嘴唇轻颤,轻声唤道:“爸,妈” ,声音里带着一丝哽咽与颤抖。紧接着,他又极轻地呢喃:“真好啊,这是我的竹吟居。” 话音刚落,他快步冲向我们,紧紧抱住我和婉清,声音不自觉提高:“我的父母!”说罢,他松开怀抱,张开双臂,面向眼前熟悉的一切,激昂而深情地高呼:“我的北大,我的家!我的家!!我的家!!!”

他连着喊出三声“我的家”,一声比一声高亢,一声比一声饱含深情。那年轻的脸上洋溢着如此充沛的幸福与满足,仿佛世间最珍贵的一切都已被他拥入怀中。我和婉清看着这一切,只觉得那份幸福与满足亦在我们心中悠悠荡漾,如同这初夏的暖阳,把我们的世界照亮。

踏入小院,海天的目光如灵动的飞鸟,轻盈掠过小巧玲珑的凉亭、枝繁叶茂的西府海棠、爬满青苔的老井,以及那粉墙灰瓦的七间房屋。在院里新添的花草上稍作停驻后,他直奔自己的西厢房。一进屋,便放下行李箱,一个箭步扑到床上,惬意地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随后将身体摆成个“大”字,由衷地感叹:“啊!还是在自己的家里好啊!”

他就这么静静地躺着,沉浸在久违的安心之中。好一会儿,婉清的声音从院子里悠悠传来:“海天,水烧好了,你去洗个澡,妈去厨房给你做饭。洗完澡,咱就能吃饭啦!”

“好嘞!”海天瞬间从床上弹起,动作敏捷得像只小猎豹。一抬眼,瞧见我正站在门口,满脸笑意地看着他,他微微一愣,随即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忽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急忙伸手到背包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小口袋,从中取出一叠美元,双手郑重地递到我手里,认真说道:“爸,这是剩下的钱。我花了不到二百美元,还剩八百多一点儿,您赶紧收好,咱家过日子向来井井有条,这钱归位,我心里才踏实。”

“你才花了这么点钱?”我忍不住蹙起了眉头,“不是又委屈自己了吧。”

“没有没有!”海天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急切地解释道,“爸,您放心!这次活动安排得很周到,每天都有补助。因为我都是单独行动,没法享用主办方提供的餐食,乐老师就把团队里大部分餐饮和交通补助都给了我。所以平常一日三餐,我根本不用自掏腰包。这钱啊,主要花在最后一周的旅游观光上了。坐公交、搭地铁、买景点门票,还有在外面吃饭,包括去马赛往返的火车票,这些都得用自己的钱,总不能占公家便宜吧。说真的,爸,幸亏您和我妈给我带了这么多钱,让我底气十足,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所以每一笔钱我都算计得清清楚楚,毕竟这可是我的底气,可不能随便花光了。”

望着海天那诚挚的目光,瞧着他满脸藏不住的感激,我的心瞬间被暖意填满,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欣慰地说:“你这小鬼头,嘴跟抹了蜜似的,专会哄爸妈开心。行啦,只要你没亏待自己,爸就放心了。赶紧去洗澡,一身的舟车劳顿,好好冲一冲。”说着,我抬手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带着满脸笑意,轻快地走出了西厢房。

晚餐时间较平日提早了将近一个小时。桌上的菜肴算不上琳琅满目,却每一道都是海天最爱吃的。海天一见到这些熟悉的美味,双眼瞬间亮起兴奋的光芒。待我和婉清入座后,他便如饿虎扑食般扑向餐桌,迅速抄起筷子,风卷残云般吃起来。他一边大快朵颐,一边含糊不清却又无比热切地对婉清说道:“妈!以后要是再有出国的机会,我必须要把您带在身边。国外那些美食,哪怕再精致讲究,也不如您做的菜好吃,每一口都是家的味道!”

看着海天狼吞虎咽的模样,婉清的眼睛眯成了两弯月牙,眼角的细纹里都藏着笑意。“慢点吃,没人和你抢。”她嗔怪地说,声音里满是宠溺,一只手不自觉地轻轻抚上海天的后背,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感受这份真实的陪伴。“法国菜哪有咱家做得好吃?”她忍不住开始吐槽,“几年前我们西语系有个叫加布里埃尔的法国外教请我和你爸去他家吃什么法国大餐,一顿饭下来,我和你爸愣是没吃饱,回到竹吟居又下了两碗面条才填饱肚子。你爸呀,一瞧见那半生不熟的牛排就犯恶心,肉上还带着血丝呢,他说就跟刚从牛身上扒下来似的,怎么都咽不下去。所以每次他出国讲学,回来准瘦一圈。妈如今看着你,虽说身子骨没瘦太多,可一想到你在国外吃了整整一个月的面包和生肉,这心里就揪着疼。接下来,妈可得好好给你补补。以后再要出国,要是能带着家属,你就把妈带上,妈肯定让你一日三餐,顿顿都能尝到咱家里的味道。”

听到最后这句话,我神色微微一动,若有所思地开口道:“哎,还真别说,没准往后真有这种机会。法国巴黎东方语言文化学院中文系,都跟我联系好几回了,诚心邀请我去做半年客座教授。只可惜,前几次都因为各种各样的事儿耽搁了,没能成行。海天啊,你要是还想再去法国,那我这次就努努力争取一下。不过审批流程走下来,估计至少得等两年。他们那边允许带一名家属,还有一名翻译兼助理。到时候,你妈以家属身份过去,你就当翻译兼助理。你既精通法语又精通古文学和古汉语,当这个助理正合适。咱们一家三口在法国住上半年,闲暇时还能去欧洲其他国家逛逛,四处游历一番。你觉得怎么样?”

海天和婉清都瞬间睁大了眼睛,目光宛如被点燃的烟火,迸射出惊喜和激动交织的光芒。婉清猛地坐直了身子,急切地问:“老头子,你有几成把握?”

“大概七八成吧!”我斟酌了一下,还是保留了几分谨慎的态度,“要是你们想去,我就尽力争取。若无其他变故,估计……”

“那指定想去啊!”婉清迫不及待地打断了我的话,语气里满是憧憬与兴奋,“你瞧瞧我,长这么大还没出过国呢!哪像你,五大洲都快让你跑了个遍。海天在法国怕是也没待够。别的不说,那个国家图书馆就够吸引他的了。到时候咱仨一块儿去,我跟海天法语、西班牙语都拿得出手,你英语又倍儿棒。就凭这三门语言,在欧洲溜达,到哪儿交流都不打怵。一想到咱一家三口能一起出国游历,我的心都要飞上天了。老头子,你可一定要把这个机会争取到手啊!”

“瞧把你急的,都还没问问儿子的想法呢!”我笑着将目光转向海天,温和地说道,“海天,这件事里还有个关键问题。咱们这一去就是半年,等回来的时候你本科估计还没毕业。所以你得提前修完那个学期的学分,这意味着你一个学期要完成两个学期的课程量。这对你而言,无疑是个巨大的挑战。你看你……”

“放心吧,爸!”海天胸脯一挺,满是自信地保证道,“您还不了解您儿子的学习能力?这机会千载难逢,错过可就太可惜了。法国国家图书馆藏书极为丰富,好多咱们中国的珍贵古籍都在那儿,之前我都没来得及细看,里面肯定有不少对您研究有帮助的资料。这次出国,我一门心思扎在图书馆,都没怎么跟国外的专家学者深入交流。法国的风光和风土人情,我也只是走马观花,根本没好好体验。要是您真能争取到这个机会,咱们在法国踏踏实实地住上半年,这些遗憾统统都能补上。最重要的人,咱们一家人能整整齐齐地待在一起,这比什么都珍贵。”

海天的最后一句话,好似灵动的音符,精准拨响我心的琴弦。他说得那般自然,语气里没有一丝刻意,每个字都裹挟着源自心底的炽热,将一家人的亲密无间展现得淋漓尽致。我看向海天,胸腔里满是熨帖与满足。再看看婉清,她的眼中也盛满了欣慰与动容。我用力眨眨眼,抑制住即将夺眶的热泪,挺直脊背,斩钉截铁地说:“好,我明天就着手联系巴黎东方语言文化学院,争取两年内完成审批流程,咱们一家人尽早成行!”

“太好了!”婉清和海天竟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婉清双颊泛红,眼中闪烁着熠熠光芒,双手紧紧交握在胸前,身子微微前倾,语调轻快且满含憧憬地说道:“哎呀妈呀,教了二十多年法语,天天对着书本和学生描绘法国,如今终于能亲眼去瞧一瞧啦!我铁定要把那些经典名著里的景点逛个底朝天。雨果笔下的巴黎圣母院,那宏伟的建筑,承载着历史的厚重与文化的光辉,我早就盼着站在它跟前,感受那份震撼;巴尔扎克笔下的La Grenadiere城堡,充满了浪漫与传奇色彩,我好想漫步其中,探寻大作家当年留下的灵感足迹;还有福楼拜笔下风情万种的鲁昂,那座城市在他细腻的笔触下宛如一幅绝美的油画,每一处街角、每一条小巷都散发着独特魅力;当然,大仲马笔下的伊夫堡监狱也绝不能错过,说不定还能找寻到爱德蒙·唐泰斯越狱的蛛丝马迹呢……”

听到最后一句话,海天突然一跃而起:“妈!瞧我这糊涂劲儿,居然把这件事给忘了!这次出国,我还给您和我爸准备了一份小礼物,就是从伊夫堡监狱纪念品商店里挑选的。我现在就拿给你们看!”

话音刚落,他便如同一阵风般迅速冲出房间,朝着他的西厢房奔去。片刻之后,他匆匆返回,手里捧着一个一尺多高的盒子。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从里面轻轻捧出一个白色的三桅帆船模型。模型尺寸并不大,可工艺却很精湛。船身洁白如雪,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三根桅杆笔直挺立,仿佛是巨人的脊梁,撑起了整艘船的气势。仔细看去,每根桅杆上都挂满了横帆,帆面平整光滑,纹理细腻清晰,宛如一片片精心雕琢的丝绸。每一片横帆都被细致地剪裁,边缘整齐,毫无瑕疵。帆上的绳索也都丝丝分明,细如发丝却坚韧有力,整齐地穿梭在各个固定点之间,仿佛轻轻一拉,就能带动船帆迎风鼓起。

海天小心地将帆船捧到我们面前。婉清眼中闪烁着惊喜与好奇的光芒,微微伸出双手,稳稳地把帆船接了过来。我也凑近身去,和她一同仔细端详。只见白色的船身正面,刻着一行优雅的法文——Le Pharaon—Morrel & Fils?。婉清几乎是瞬间脱口而出:“法老号,莫雷尔父子公司。这是爱德蒙·唐泰斯驾驶的那艘帆船啊!”她迫不及待地轻轻转动船身,将船身翻到另一面。于是,那句深深镌刻在船身上,也一直镌刻在我和婉清心中的那句法语——“Toute la sagesse humaine sera contenue dans ces deux mots: espérer et attendre!”瞬间映入我们的眼帘。

“海天!”我和婉清几乎同时发出一声热切的低呼,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此刻,没有任何一句话能够说出我心中的震撼与感动。海天瞧见我们这般模样,脸上泛起一抹红晕,有些不好意思地抬起手,挠了挠脑袋,神色间带着几分腼腆。他微微低下头,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轻声说道:“妈,您还记得教我法语的时候吗?您跟我说过,这是您当年唯一教给我爸的一句法语。整整二十多个春秋,这句话就像忠诚的伙伴,一直陪伴在你们身边,成为支撑你们一路走来的力量。”说到这儿,他微微顿了顿,眼神变得愈发柔和,仿佛能透过时光,看到那些过往的日子:“您说每当您和爸遭遇困难,陷入人生的低谷时,这句话就像黑夜里的一盏明灯,驱散黑暗,照亮前行的道路。所以,当我在纪念品商店看到它的时候,想都没想就决定把它带回来,也不知道你们是否喜欢。”

“喜欢!喜欢!”婉清连连点头,甚至顾不上擦去眼角的泪花,“儿啊,对我和你爸而言,这世上再没有比它更好的礼物了!”说着,她捧着这艘帆船模型,把它郑重地放在我们老两口居住的东厢房多宝阁最显眼的位置上,动作小心而轻柔,仿佛手中捧着的是一件无价之宝。放好后,她直起身子,往后退了两步,左右侧着头,细细端详了好一会儿,直至确定帆船摆放得端端正正,这才轻轻地长舒了一口气,目光依旧停留在帆船上,感慨万千地说道:“往后啊,我和你爸每天一睁眼,就能瞅见这帆船。瞧见它,就如同看到了儿子的这片心意,看到了那满含希望的曙光。”

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脑海中一个念头突然闪过,语气也随之变得严肃起来:“海天啊,这帆船做工如此精致,价格想必也不便宜。再加上在国外的其他开销,就你那区区二百美元,怎么可能够用?你是不是又为了省钱,委屈自己了?”

海天先是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仰头朗声大笑:“爸,您瞧我容光焕发、红光满面的,像是委屈了自己的样子吗?其实啊,这艘帆船没花我一分钱,它也是别人送给我的礼物。”

“礼物?”我和婉清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目光紧紧锁住海天。于是,海天开始讲起这艘帆船的来历。原来,在前往伊夫堡监狱的轮船上,海天偶然结识了一对美国老夫妻。老两口不懂法语,一路上遇到了不少麻烦。海天见状,主动上前帮忙,耐心细致地为他们沟通协调,解决各种难题。在参观监狱时,他更是热情地充当起向导,为老两口讲解每一处景点背后的故事。两位老人深受感动,参观结束后,执意要给海天一笔酬金,以表达感激之情,却被海天微笑着婉言谢绝了。见此情形,老人愈发觉得过意不去,非要海天在纪念品商店挑选一件纪念品,当作礼物收下。盛情难却之下,海天挑选了这艘帆船模型。“我当时就跟他们说,我打算把这帆船送给我的父母,还跟他们讲了你们和那句法语的故事。那对老夫妻听了,不住地点头称赞,还特意委托我向你们转达他们最诚挚的问候和祝福呢!”海天眉飞色舞,兴致勃勃地说道。

“哦,原来是这样啊。”我凝视着海天,眼中的目光不自觉地柔和下来,像是被一层温暖的光晕所笼罩。然而另一个念头仿若一道闪电,瞬间划过我的脑海。我再次蹙起眉头,语气中带着一丝关切与试探问道:“海天,那你……有没有给你苏州的父母也准备礼物呢?”

海天脸上再度绽放出灿烂的笑容:“爸,您放心吧!好不容易才有机会出国一趟,我怎么可能把他们忘掉呢。我在参观奥赛博物馆的时候,看到了一套特别精美的世界名画明信片,当时就想着我父亲肯定会喜欢,所以毫不犹豫地买了下来。还有在塞纳河左岸的莎士比亚书店,我给我母亲挑了一本菲茨杰拉德的《夜未央》最新版本。我知道她一直都很喜欢菲茨杰拉德的作品 。”

“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啊!”我暗自思忖,脑海中迅速盘算着各项开销,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不禁喃喃自语,“那二百美元肯定不够用。难道这些礼物也是别人送的?”

“哪里哪里!”海天微微歪着头,眼神中透着灵动与俏皮,“准确说,这笔钱是我自己‘跑’出来的。”

“‘跑’出来的?”我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大脑瞬间陷入短暂的空白,愣神片刻后才恍然大悟,不禁脱口而出,“你是把乐老师拨给你的交通费省下来了?”

“还是老爸聪明。”海天眼中满是钦佩,“爸,您想想,给他们买礼物,这纯粹是我个人的一番心意,哪能动用咱家里的钱呢。反正巴黎第一大学和国家图书馆离得很近,也就三公里多一点,比我平常晨跑的距离还短。所以那段时间,我每天早上都从住所一路跑到国家图书馆,到了那儿再吃早餐。晚上图书馆闭馆后,我就慢悠悠地步行回家。一路上还能好好感受塞纳河那迷人的夜色。这样一来,既锻炼了身体,又省下了交通费,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呀。”

我的心中顿时翻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理智告诉我,海天的做法合情合理,透着超出年龄的成熟与担当。可这份成熟懂事,却像一把锐利的刀,轻轻划过我的心房,让我忍不住泛起丝丝心疼。是啊,能拥有这样一个儿子,是上天赐予我的莫大福分,值得我一辈子骄傲和欣慰。他就像一颗闪耀的星星,在生活的夜空中散发着温暖而明亮的光芒。但在某些瞬间,我内心深处又涌起一股别样的渴望,我多么希望他能稍稍“自私”一些,偶尔也能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哪怕只是多那么一点点,多在意一下自己的喜怒哀乐,多满足一点自己的小小心愿。

那天晚上,西厢房早早就熄了灯。我和婉清坐在院子的台阶上,手拿一把蒲扇乘凉。婉清已经悄悄去西厢房探视两回了。“那小子睡得可香了,嘴角都带着笑,估计做梦都在乐呢。”她笑吟吟地说,“唉,也只有在自己家里,他才能睡得这么踏实吧。这一个月啊,他在法国一天也没得消停,又在天上飞了十一个小时,回来还要倒时差,不好好睡一觉,铁人也扛不住啊!我刚才在他屋里瞧见两只蚊子,在我耳边嗡嗡直叫,被我一巴掌就解决了。我已经在屋子里点上蚊香了,明儿还得给他支个蚊帐。这镜春园水面多,一到夏天就都是蚊子,咬咱俩倒也罢了,我好好一个儿子,凭什么被它们咬得浑身是包?还有啊,这天儿越来越热,凉席夏被什么的都得给孩子置办好了,我琢磨着还得给他那两间西厢房买个电风扇。虽说西厢房通风好,可要是赶上没风的闷热天,总不能让孩子热得起一身痱子吧。”

我沉吟着点了点头:“你这话在理。依我看,不如咱趁机也给咱俩的卧室和书房都装上风扇。海天这孩子孝顺,就他那脾气,要是瞧见咱们屋里没风扇,肯定不肯自己用,保准二话不说就把风扇搬来给咱们。咱们干脆多花点钱,每个屋子都装上一台。明天我就去办这事儿。你在家把蚊帐支好,两间卧室都支起来,把那既密实又透气的蚊帐给海天用,咱俩凑合着用那旧的就行了。咱自己的儿子,咱们不宠着谁宠着?”

“可不是,咱就该宠着他,狠狠地宠着,怎么宠着都不过分。”婉清连忙应和,随后轻轻地叹了口气,“老头子。不瞒你说,有时我就在想,咱俩何德何能,能有海天这样的好儿子。是不是老天爷怜悯咱们二十多年孤苦伶仃的岁月,特意把海天送到身边。可又忍不住害怕,怕这只是一场短暂的美梦。哪天一觉醒来,海天就像从来没出现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咱们又回到从前冷冷清清的日子,每天对着空荡荡的屋子,度日如年。”

“别胡说!”我急忙喝断她的话,可话音刚落,自己的心也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像一层阴冷的薄雾,悄然笼上心头。我用力甩了甩头,仿佛这样就能把那些扰人的阴霾从脑海中驱赶出去。随后,我定了定神,转头看向婉清,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坚定又充满希望:“这一切啊,都是老天爷精心安排的缘分。你想想,过去二十多年咱们一直没有孩子,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海天走进了咱们的生活。这不是巧合,是上天的旨意,就是要让咱们和海天成为一家人。你看啊,这将近一年了,咱们和海天之间的感情,越来越深,越来越浓,这份羁绊坚韧又温暖,什么力量都别想轻易拆散。就像老李说的,缘分这东西,可遇不可求。既然老天爷把这么好的缘分送到咱们面前,咱们就得好好珍惜。”

说到这儿,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西厢房,脑海里立刻浮现出海天的模样,情不自禁地引用起他曾说过的话:“就像海天自己讲的:‘缘分来了,就要全身心地去拥抱,去接纳。毕竟……’”

话到嘴边,我却像被什么东西哽住了,下意识地住了口。我陡然想起海天后半句话是:“毕竟,人生无常,命运的轨迹神秘莫测,我们永远不知道,一段缘分什么时候就会结束,而下一段缘分会何时到来,又会以怎样的方式离去。” 此刻,这后半句就像一记重锤,重重敲在我心上,让我原本坚定的信念,泛起一丝难以言说的动摇。

婉清似乎并未察觉我话语中的隐忧,反倒被我一番劝慰深深触动。她轻轻依偎过来,身子缓缓贴近我,脑袋柔顺地靠在我的肩头,如同一朵倦了的花寻到安稳枝丫。“是啊,我真傻。”她喃喃低语,目光下意识地追随着我,一同投向那静谧的西厢房,“咱海天是个大活人,天天在咱这竹吟居进进出出,在咱们身边活蹦乱跳的,怎么能说消失就消失呢?我可真是杞人忧天。就像钱理群说的那样,海天将来指定得留在咱北大,也会一直陪伴在我们身旁,这竹吟居,还有咱们的家产,日后自然都是他的。咱们往后啊,就一门心思守着他,珍惜老天爷赐予的这份缘分,享受他带给我们的巨大幸福,让这好日子一直延续下去,其余就别无所求了。对了,明天你不还要联系巴黎那个东方语言文化学院吗?等事儿定下来,咱一家三口一块儿漂洋过海去欧洲转转。好好瞅瞅巴黎的凯旋门、埃菲尔铁塔,领略伦敦泰晤士河的风情、大本钟的庄重,坐坐威尼斯的小艇,逛逛维也纳的森林,到马德里的太阳门广场凑凑热闹,再去雅典的神庙感受感受历史的厚重……”婉清的声音里流淌着无尽的憧憬,仿佛已经置身于那趟梦幻旅程之中:“想想看,咱们能和海天一起,在这些举世闻名的地方留下足迹,拍好多好多照片,把这些美好的瞬间都定格下来。等将来咱俩头发白了、走不动道儿了,就像现在这样坐在竹吟居这老院子里,晒着太阳,一张张翻看这些照片。那些和海天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全都跟着照片冒出来,咱就可劲儿回味,那得多美啊……”

婉清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地模糊不清,到最后,竟在我的怀里安然睡去,脸上还洋溢着幸福的笑容。那笑容恰似春日暖阳,暖融融地照进了我的心底,将我心中那一丝丝阴霾瞬间驱散。我静静地坐在竹吟居——这个承载着三代记忆、满是岁月痕迹的古老小院儿里,怀中依偎着从小便相识相知,与我携手走过二十多年风雨的妻子。不远处的屋子里,睡着与我们相亲相爱、宛如上天恩赐的珍宝般的儿子。刹那间,我只觉自己是那般满足,好似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汇聚在了此刻,半生的波折坎坷都被这份珍贵的幸福抚平。人生至此,夫复何求?

初夏的夜风,带着融融暖意,悠悠拂过。月色如水,倾洒在古朴的小院中。闪烁的星光与月光交织,给大地披上梦幻的薄纱。身旁海棠树枝在微风中轻摆,似在与夜风低语。远处的池塘,几声蛙鸣悠悠传来,打破了夜的寂静,却又似为这宁静添了几分灵动的韵律。我置身于这如梦如幻的初夏夜色里,被满满的幸福环绕着,只觉得一切如此静谧美好,岁月的温柔与生命的珍贵,都悄然融于这无边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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