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三人面色各异,沈清和两腿一伸躺回车厢里。
小厮这才讷讷道:“这的确是二公子的车,先前交代过的,只有他能坐。”
沈清淳羞恼:“难道他的马不吃我们府里的草料,不睡我们府里的马厩,怎么就他这样霸道!”
小厮耿直解释:“二公子说,他的马儿吃不得干草豆子,都自掏腰包买的精草喂养,平日也是养在庄子里,闲来都在跑马场上驰逐,不睡咱们府……”
沈鸢儿差点咬碎一口银牙,跺了跺脚,提起衣裙上了另一辆车。
清谈雅集,幽篁密林,行坐山水间。
沈清和原先以为像春游一样,谈谈人生聊聊理想,最多再听人打打嘴炮,没想到旁有伶人吹竹弹丝,骑奴侍僮,一器一物精巧非常,林间另起楼阁台榭,士族公子无不前呼后拥,帷帐车服,穷极绮丽。
这排场,原主的雪骓马车都略有逊色。
沈清和悟了,是他太小瞧大雍的士族公子们了。
大概就是能蹭吃蹭喝的学术交流会,实际上是验资千万名流宴会的差距。
他想了想自己的小破书院,要做大做强还是任重而道远啊。
来的路上把人惹恼了,同行的兄妹三人都不愿意搭理自己,时而愤愤瞪他一眼。
被瞪一眼也不会少块肉,沈清和也无所谓被他们看。
席地幕天而坐,三两而聚,向上是风挟松涛滚滚而来,像是海潮一下下被拍打在沙岸上,向下是弱管轻丝靡靡乐响,杯盏相接麈尾飐飐,叫人沉沦在这愉乐中。
有侍集的奴仆见这边只有一位公子独坐,便端了一只银瓯来,缓声说着公子请用。
沈清和接过银杯一闻,酒色澄净,是醪米酎,即用精白糯米、麦麴和泉湖头年十月至次年二月之水酿成,醇香陈美,久藏不坏。算上损耗,十斤精粮一斤酎,这里足有几大缸,供人随意瓢饮。
沈清和喝了两口,大雍的顶级酿酒技术,与在他的时代里尝到的仍有差距,倒不如金鳞宴上的竹酒令他新奇难忘。
而竹林间的公子小姐们也谈天说地,时而辩争‘有无’‘本末’,时而闲话风土,说些京都的新鲜事与时新玩意,语笑喧哗。沈清和对他们打嘴炮和上流社交不感兴趣,于是起身拍了拍草屑,四处走走看看。
女眷多是坐在溪边嬉水采兰,沈鸢儿被人轻拍肩膀,是与她平日交好的罗衫少女。
“与你同来的那公子是谁,以前从未见过。”
沈鸢儿往她指的方向看去,不是沈清和还有谁!没好气道:“他啊,全京都有名的纨绔泼才!”她将这个哥哥的丑恶行径挑挑拣拣添油加醋说了,少女却用巾帕掩着嘴角说:“我瞧着、觉得他也不像个坏人。”
沈鸢儿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道:“你可别被他这空架子欺瞒了去,他有哪里能拿出来称道了,属实是不该!你看看,又是要惹是生非了。”
沈清和本是喝喝小酒听听曲,没想到还碰上了老熟人,昔日有两面之缘的状元郎,此刻赫然也在这清谈集上。
金鳞宴上他是众星捧月之势,如今再看依旧翠围珠绕,意气轩昂。越芥转头,见到是谁在盯着他瞧,厌恶地皱起眉。
沈清和却完全体察不到别人好恶似的,喜气洋洋道:“越兄,多日未见别来无恙啊!”
越芥反唇相讥:“谁与你别来无恙,你都能到清谈集上来了,也不知下帖人是怎么想的,我倒想好好问问他。”
“诶,越兄要问我些什么呀?”柳汜摇着扇子走近。
柳汜执鹤翼以为扇,被沈清和盯了一会儿。
“哦?沈兄喜欢我这羽扇?”柳汜扬了扬手里的扇子。
沈清和:“挺好看的,看上去很刑的样子。”
柳汜完全没懂沈清和的谐音梗,却哈哈大笑起来,“我早听说过你名号,没想到你竟和越兄成了一届的三甲,知道这消息我可惊了好几日呢!今日得见,倒是我狭隘了,该向你好好赔罪。”
越芥不满:“柳向麟,你和他废什么口舌。”
柳汜摇摇扇子,“越兄,你就是这么个脾气,大家来往了那就是朋友,既是朋友自然要和和气气。清和,你说是不是?”
柳汜态度亲昵,支会仆从拿上了一盘子的小玉瓶,周围人立时都围拢过来。
柳汜:“此物名为春水煎,饮了便如梦似幻,仿若被温软春水煎熬一般,那滋味妙不可言!另可防百病,使神明开朗,上品良药,千金难求!”
沈清和也领到一瓶‘春水煎’,取下瓶塞嗅了嗅,是一股子药材清香,闻起来倒没什么特别。
“系统,你看看这是什么?”
已经沉迷种田乐不思蜀的系统好一会儿才响应,“具体成分有赤石脂、硅酸盐、茯苓、白术……”
二人问答之际,已经有人一口饮下春水煎,片刻后红润面色都从粉敷间透出来,深秋季节仍热得松了衣带,神情确实飘飘乎如坠云巅。
系统惊呼一声:“哎呀!这些东西融合到一起对神经有刺激,用量少是药,用量多便是毒!我才多久没盯着,你就遇到危险啦!”
沈清和捏着瓷瓶,“你的意思是,这东西有成瘾性?”
系统:“是的,但威力不大,比宿主你知道的精神麻醉类毒/品差得远了,危害也比较小,但长期食用还是会叫人神智萎靡,性情大变。”
沈清和神情一肃,什么学术会,什么名流会,通通都不是,分明就是聚众嗑/药!
手中瓷瓶隐进袖里,和犯罪分子没什么好聊的,他当下欲走,却见他那便宜兄弟妹妹站在一处,手里美滋滋捏着瓷瓶,瓶塞已经半开。
真是的,净爱整些事情!
众人眼睛一花,就见一俊美少年三步并做两步,疾行至沈清峰三人面前。
沈鸢儿惊呼:“你你、你要做什么!”话还没说完,三人便被沈清和一把推搡掀翻,沈清峰和沈清淳勉强稳住身形,沈鸢儿直接翻倒在地,三只小瓶咕噜噜滚落在地,里头的药液也洒了大半。
总归是不能再喝了。
整个清谈集的人都看了过来,柳汜蹙起眉。
沈清淳把人推开,将惊魂未定的沈鸢儿搀扶而起:“沈清和!你在这儿发什么疯啊!”
“发疯?哈哈没错,我是要发疯了!”原本丰神俊朗的少年眼神一转,突然大笑起来,“哈哈哈春水煎真好喝呀,我好喜欢喝春水煎!哎呀这是什么,春水煎?喝一口!”
众人还没搞懂他在胡言乱语什么,沈清峰就眼疾手快抓住他的手腕,当下也顾不及已经翻倒的瓷瓶,低声怒道:“沈清和,你在干什么!”
少年突然顺着他的力道,弯腰呜呜啜泣:“那只是匹可爱的小雪骓,他还是一个宝宝,你们为什么都想要骑他!你可以骂我,但不能骂我的宝宝!你为什么要骂我,在你们心里我就是一个纨绔对吗?没有人懂我,没有人懂我面具下的脆弱!唉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我要找兄弟倾诉我的心事,越兄,越芥,你在哪儿啊!”
越芥后退几步,嘴角压得平直,口中说道:“疯子。”
站在他身边的人也向后退走,担心被殃及池鱼。
柳汜目瞪口呆,连连催着仆从:“沈公子醉酒了,你们快将人扶下去。”
“我哪里醉了,我现在清醒的很!你们的冷漠深深伤害了我,我累了我真的累了,我的心已经一片漆黑,越兄你看到了吗越兄……”
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看向他俩,连柳汜也迷惑,平日越芥对沈清和的态度可是刺人,原来私下里关系这么亲密啊……
越芥两眼一抹黑,手背上青筋浮起。
“快把他!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