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将白,阴风阵阵,整个鬼界迎来入冬后的第一场初雪。几个人躲在鬼王殿外窃窃私语。
“天呐,你看见鬼王刚才那个眼神了吗?”
“那人是谁啊?从来没见过。”
“我感觉刚医生但凡说句活不了,整个鬼王殿都得陪葬。”
“还好有无常子大人,要不是他把话圆回去……”
鬼王殿内。
这位叫张怀的医生用镊子取出弹头后,额上已经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他老人家从业六百多年,做鬼王的御用医师四百多年,头一次觉得自己脑袋离脖子这么遥远。
距离苍玄发疯似的把墨烟流抱回来已经过去了四十八小时,而距离墨烟流生命体征平稳只过去了三小时不到。
张怀生怕自己这一镊子下去,九族的命就咔嚓碎在自己手里,直到听见子弹放在盘中的咣当声,他老人家才回过神来。
苍玄在外面已经彻底疯了,甚至趴在门框上吐了两次血,他现在看谁都该死,看谁都不顺眼。
一向以仁慈温和著称的鬼王突然性情大变成这幅样子,整个鬼王殿都往地底缩了几寸,巨大的前殿仿佛一块空荡荡的棋盘,除了风声就只剩下苍玄眼中燃烧的烈火声。
无常子也没见过他这幅样子,尤其是想到外域神殿中那位高高在上的神祇,长着一张世间万物生死存灭都与他无关的脸,这幅样子就更不清晰。
虽然他听说过一些有关主神和墨烟流的事情,但人在失去记忆完全成为另外一个人的情况下,潜意识里还会存有关于自己爱人的记忆这件事情,依旧给无常子带来不小的震撼。
无常子很少处于这种恐怖威压之下,他现在无意中扫过苍玄的眼睛都会忍不住哆嗦。
“要不……您先去休息一会?”
无常子话音刚落,苍玄眼中一道寒光刺过来,差点将他撕碎。
无常子身体一抖,以为苍玄要拿自己泄愤,正脑子里想这事该怎么圆,没成想苍玄一句话没说,只是看了他几秒,随后往偏厅走去。
真去休息了?无常子盯着他的背影,混在风雪中渐行渐远,稀碎的雪和冰冷的光罩在他身上,莫名让人觉得有些孤独。
他不太明白苍玄究竟在想什么。上一秒心疼到发疯,下一秒却也走的干脆。
不过无常子没有闲心管苍玄,他有些担心墨烟流,死过一次的人在副本里再死一次,他不敢想后果。
无常子站在门外一直没动,他甚至一如自己少年时期一样,双手合十祈祷让墨烟流赶紧醒过来。只是主神都那么无助地离开了,无常子不知道自己又该向哪位神祈祷。
他在门外等了很久,直到雪停,才听到屋里的动静,有人推门出来说可以进去了。
无常子绷着的弦才松下来,他没来得及多想就往偏厅跑去,推门进去后,正当中挂着一幅画像。
那幅画像无常子见过,就是市井中常见的拜神像,一张古纸,几点泼墨,绘的是主神和墨烟流二人,一黑一红,影影绰绰。
让无常子震惊的是,苍玄跪在那幅画像下,闭着眼睛。失去记忆的主神跪倒在自己的画像下,祈求那上面的爱人复生。
短短几个时辰,苍玄击溃无常子两次。
“鬼王,他醒了。”无常子站在门口说。
苍玄猛地睁开眼睛,从地上几乎是爬起来,踉跄推开无常子迅速向外跑去,直直冲进那扇门内,里边的人被吓得跪了一地。
可苍玄走到室中又停了脚步,一点点往床那边挪过去,像是在害怕和躲避什么,但又被根线拽着不得不靠近。
墨烟流被换上了纱布,盖着被子,安安静静躺在那里,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没有血色,就连一向朱红色的嘴唇都有些泛白,唇上布满裂痕。
而唯一有血色的是胸口的那块纱。
他整个人不动,胸膛也没什么起伏,平静地像一汪死水,像窗口落下的月亮。
苍玄甚至怀疑他还没活过来——他内心笃定墨烟流一定会活着,所以连死这个字都不敢多想,只是觉得他还没活过来。
所以苍玄小心翼翼去探了墨烟流的鼻息,呼吸极其微弱,以至于他根本分不清那是他的鼻息声,还是自己手指发抖带起的风声。
“他怎么样了?”苍玄看向张怀,话音都在颤抖,他想自己确定,但只凭借自己又无法确定,所以只能问别人,小心翼翼,提心吊胆,等一个答案。
苍玄甚至觉得,但凡他听到和自己想法背道而驰的回答,他会瞬间将这间屋子里的人屠戮殆尽,然后自戕在这里。
他从未想过终有一日,世间万物,生灵福祉,都不是身为鬼王的自己该考虑的事情。苍玄心里只有眼前这一隅之地。
“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张怀跪在地上抖成筛子,恨不得在地上钻个洞爬进去。
苍玄猛地拽着张怀衣领把人提起来,低声怒吼:“没有生命危险,那为什么他还不醒!”
张怀吓得全身都软了,被苍玄提在手里跟团棉花一样,颤颤巍巍说:“刚,刚做完手术,还,还……”
说着说着,一把年纪的张怀居然吓得眼泪从眼角挤了出来。
“你哭什么!真晦气,活够了吗你!”苍玄把人一甩,张怀猛地被摔在地上,又哆嗦着爬起来。
其他人吓得从跪姿变成趴姿,一个个噤若寒蝉。
苍玄看着一屋子人,气不打一处来:“要是他醒不过来,到时候有你们好哭的。”
“苍玄……”
一声很微弱的喊声从床那边传过来。
苍玄一愣,迅速往床上看去,墨烟流眼睛半睁着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