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茂立刻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他妈妈的嘴死死咬住他的手臂不松,力度大至像铁钳一般,无论如何也甩不开。
许茂满眼惊恐,焦急地在原地不停跺脚,怕伤害到她,不敢大力挣扎脱身,赶忙对周棂求救道:“周、周队长!我妈妈突然怎么了这是!”
周棂手在空中虚空一握,黑色玄棍潆着阵阵金光闪出,不想让许茂伤心,周棂克制住力道,只托着棍底在她眉心轻轻一捣,二人相接处发出兹拉一声肉烤焦的声音,女人吃痛,这才松开对许茂的钳制,继而像无事发生过一样在屋内继续游荡起来。
许茂看了眼胳膊,一圈深可见骨的牙印狰狞可怖地落在肉上,扑簌簌地向外冒着鲜血。
不知是因伤口,还是至爱亲人就站在眼前,却不得相认,许茂整张脸皱成一团,又落下泪来,嘴里喃喃道:“我妈妈不认得我了,我妈妈居然不认得我了。”
周棂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宽慰道:“她本阳寿未尽,却离奇去世,心中执念颇深,变成地缚灵后,早已忘了前尘旧事,只剩一副被本能驱使的躯壳罢了”
许茂眼中迸出精光,气愤异常,“是谁害死了我妈!”
周棂说:“具黑白无常调查,你母亲并非因外界因素死亡。我来之前也看了她生前的一段记忆,是在睡梦中去的。”
“那我们要怎么办?怎么才能让她变回正常的魂魄,好去投胎转世?”许茂着急追问。
“地缚灵之所以与寻常鬼不同,是因她有放不下之事,执念化作怨念,才叫她神志不清,在世间留恋不走。”
周棂说:“我们跟着她,看她心中所念为何事,即可想办法化解。”
女人佝偻着身子,当屋内人不存在般,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
二人跟着她来到一间卧室,墙上贴满了从小学开始的各类奖状,屋内整洁明亮,没有多余的家具,唯一的一个书桌,也摆满各类补习书籍,不见任何玩乐。
周棂随意翻了翻桌上其中一叠厚厚的纸,竟然全是许茂写的检讨和保证书,小到上课偷懒,大到早恋被抓包,应有尽有。落款最后一句都是:我保证不会再犯了,妈妈请原谅我。
看起来家教甚严。
女人从桌上拿起一副相框,呆呆地看着,照片有些老旧,整体发黄暗沉,带着些许轻微的折痕,上面有一二十岁左右的女子,怀里抱着一位穿着大红色连体衣的小孩,脸上都洋溢着开心的笑脸,显然是他们母子二人。
枯瘦的手指机械式地抚在照片上,女人面无表情将其塞回原位,转而走出卧室,在阳台处找出一根木棍子,对着吃满了雨水的棉被左右挥打着,晾衣绳不堪重负,随着她的动作吱呀作响,水四溅而出,她却好似没看见一样,缓慢地抡起双臂,锤了一下又一下。
不知过了多久,女人总算将木棍放下,抬眼将棉被仔仔细细看了个遍,似乎在检查是否还有遗漏之处,她将棉被的褶皱抚平,嘴里又喊了几声许茂的小名,蹒跚着脚步,走到餐桌处坐下。
时间像暂停了一样,女人一动不动,眼睛只怔怔地瞪着前方,正对着的钟表无情地将指针一点点拨过,女人只静静等待着,像是有谁会回来。
周、许二人不发一言,只默默注视着这一切,许茂在一旁快要把衣角揪烂。自他离家上学后,他妈妈孤身在家,日子竟过得如此孤独。
“小茂,小茂”女人语气突然焦急起来,猛地站起身,慌乱间将身后的桌椅碰倒,她并未去管,像有什么急事发生般朝门口冲去。
“跟上。”周棂说。
二人随着她的脚步穿过一座座居民楼,来到小区对面的马路上,女人跑得极快,脸颊上的肉因颠簸而上下颤抖,她的眼睛朝外直突着,好似呼吸不过来般,嘴大张着喘着粗气,匆忙间,甚至甩丢一只鞋,女人却并未回身去捡,跛着脚飞身奔至马路中间。
车流疾驰奔过,空中只剩一道道残影,将时空短暂割裂又拼凑起来。
她跪坐在地上,像是突然被抽尽力气,整个人枯萎了,早上精心梳洗的发型因奔波凌乱地垂在脸上,她的嘴巴长了又合,来回抽噎好几下,才记起该如何发出声音,高昂凄厉的叫喊在空气中瞬间荡开,女人声嘶力竭:“小茂!!小茂啊!!”
泪水瞬间涌上许茂的双眼,母亲声声的呼喊顺着耳道直捅进他的心上,他冲上前去想将她瘦小的身躯抱住,却被周棂拦下。
“这是,这是我出车祸的地方。”许茂指尖不受控制地颤抖着,他平生第一次如此痛恨自己的平庸。
正是大学毕业能自力更生努力让妈妈过上好日子的时刻,却天意弄人,只给她留下希望的破灭和如此灭顶的悲痛。
“这是你妈妈生前最后一天的记忆。她会一直重复播放着那天发生的事,直至怨念消除。”周棂垂首,将手搭在许茂的肩膀上,安慰式地拍了拍。
世人的烦恼总是数也数不尽,快乐和幸福像是小时候很偶尔才能吃到的一颗糖,只有短短一瞬间的甜蜜,痛苦和忧虑才占据了生活中的大部分。
女人丧子,之前尝过所有的糖都被这别离之苦覆盖吞噬,她被裹挟在这无穷尽的痛苦中,无法、或许也是为了惩罚自己还活在世上,不愿抽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