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你不弃,我便不弃。”
小石榴离开了空间。
她的情感,似乎已经有些回暖了。那日在雨中浇灭的心,会重新燃烧。无论是因为爱,还是因为恨。
诡炁扔出了一个很诱人的点心。
她的那具身体坏了,要好好修理才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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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薇冷笑一声,“你猜为什么亲传弟子中只有我们三个活了下来。”
真皓无动于衷。
“因为只有我们是无能的废物,只是在废物里分个三六九等,你是最下等的那个。”说罢,她不再为一个废人浪费时间,夺门而走。
见洛薇走了,真皓还是一滩烂泥的模样,陌沉忍不住动了手。
“你不要再任性了!”
陌沉气急之下摔了杯子。
真皓冷讽靠在墙上,任凭陌沉怎么拽他衣领,他也无动于衷,死气沉沉,又蕴含着想拉所有人陪葬的怨毒。
他期待地想,很生气呀,那就多气气,你们所有人都该感受我的痛苦。
陌沉真想打他,但想到青城山已经变成这个样子,忽然就没了力气。
那天,所有长老均已赴死,山中无掌事者,长久以往,不是四分五裂便是亡门断宗。
……可明明,他们的青城山不是这样啊,明明在那天他们还欢天喜地地举办了涤神祭,他看着山下百姓载歌载舞,但怎么就眨眼睛大家就都死了呢!
明明他们什么也没做错,凭什么承担代价的是青城山。
有些事情当下不适合说,也不应当想,但陌沉心中任他怎样也抹消不了的——憎恨发了芽。
凭什么呢,凭什么天柱塌了他的师父师兄就必须死,凭什么为了保护外面的人青城山就要死,凭什么那些做了英雄的人要把痛苦留给他们!
你们是英雄,所有人都夸你们呢,但为什么要让活着的我们收拾你们的烂摊子!明明你们才是长者,你们才是宗门希望,你们撒手不管,我们就要累死累活。
……凭什么活下来的是我们。
真皓的头抵在冰冷的墙上,他漫不经心地走神,山中的弟子好像少了,师叔养的花现在是谁在照顾,还有好像有陌生人来山下了。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反正还有洛薇在,把所有的事情交给她一个人就好了。
无论是谁,只要去承担那些东西,只要不逼他就好。
陌沉重重撞在他肩上。
他的肩头被温热浸湿了。
诶?是陌沉哭了吗?他哭什么哭,他有没有被亲手抛下。
真皓心里升起一小把火气,一拳把陌沉打倒,“你哭什么,我才是那个被抛弃的人,你没资格在我面前哭,滚。”
“那你呢!”陌沉爬起来拳头照着真皓脸砸,“你个废物,收下掌门令的是你,不管不问的是你,整天在那缅怀你的可悲,真恶心!”
“你去死!”
两个人都红了眼,竟是放开手脚下了死手扭打一起,边打还互相谩骂。
“是我!是我看着他们走的,他们抛弃了我,我为什么要给他们收拾残局!”
“被抛弃的又不是只有你!”
“你闭嘴!”
最后,是陌沉嫌恶地踩着他走了。
“让你受罪的不是洛薇,你又凭什么让她给你收拾烂摊子。”
真皓四肢与均已青肿,脸上的血渍已经干涸。他麻木地躺在地上,四周是碎裂的物件,什么东西都有。
他手心感受到一个凸起,是他的芥子囊,那是小师兄临走前交付给他的两只锦囊,一只留给他,一只给那个树妖。
他躺在狼藉中,过了许久,才打开属于他的锦囊。
——“真皓。”
他的身体在僵冷后回暖。
他湿了眼眶,急忙爬起来,是他的小师兄。
原来里面是师兄们留的影像。
冼灼的虚影站在他面前,面上是真皓最熟悉的温雅。
“真皓,对不起,师兄们让你失望了。”
他委屈地跑过去,但他的身体只是从虚影中穿过,他抓不住他的师兄。
“师兄,师兄,你们回来好不好?”
“我们此行大概是回不来的,以后青城山就要靠你了。”
真皓抹了抹眼睛,眼眶又布满了湿润,“我不行的,我做不到,你们比我强,你们来。”
“真皓,对不起。”冼灼哀伤地垂下眼眸,此时的他无力地弯下眉毛,比哭更难过,“若是我够强,你本不该承受这一切,是我的错。你不用原谅伤害你的我,尽管来怨恨我吧,无论日后怎样,都不是你的错。”
此时真皓终于控制不住嚎啕大哭,他像是一个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尽情地诉讼他的恐惧,他的不安,他的怨恨。
“我好怕,我做不到的,你们把那么重的担子压在我肩上,你们不如杀了我。我好怕呀,青城山在我手里毁了,我就是千古罪人,就算死了也不敢见师尊……”
“以后,勿要大吵大闹,勿要仓皇失措,勿要怠学纵性……”二师兄的声音响起,他还是小孩的身形,一张粉雕玉琢的娃娃脸,偏偏古板严肃地背着手,一板一眼地强调言行举止,画面优秀滑稽。
真皓忍不住笑了。
“小师弟,我在院子的栅栏下卖了一坛琼浆,你替我用了吧。”三师兄又嘱咐道,“记住,不能一次性喝光。”
真皓期待地看着四师兄,四师兄的虚影沉默片刻,最终无奈道:“我在你院子里设了一个法阵,你若能解开,我一生珍藏的法宝就是你的。”
“那我大概一辈子都得不到。”他顿时泄气,所有师兄里,四师兄阵法造诣最高,整个青城山都没能与之媲美的。即便是师尊,也说过假以时日即便是他也解不了四师兄的法阵。
五师兄哼笑出声,“我屋子里的铜镜里藏了解他法阵的法子。”
最后是大师兄。
真皓忐忑地望着青年昳丽的脸,对上那双如翡翠一般的碧瞳,他下意识地抖了抖。
羲仪生了一张妖魅的脸,但他不说话时,周身却是宛如深秋万花尽枯的死寂。
真皓一直惧怕这位诡谲的大师兄。
“真皓。”
“在!”他吞了吞口水。
“我没有什么东西留给你。”羲仪认真道。
“……好。”
接着就是沉默。这就是大师兄要对他说的?未免有些寒凉。
真皓受伤地擦了擦眼睛。
“真皓。”
他有气无力:“在。”
“不必妄自菲薄,你是我们的师弟,你的天资从来不输与我们。你不需要担心做不好一个掌门,是非评断,人人都有自己的一套标准,你不是他们,何须把别人的评价当做牢笼。”
真皓惊讶地瞪大眸子,大师兄在安慰他?
羲仪懒洋洋地摆摆手,“尽你能尽的力,不要把责任当成枷锁,你有的选。”
你有的选。
他久久不能言语。
在被师兄们拒绝的时候,没人选择他,在被塞上掌门令的时候,没人让他选。
但是现在,大师兄说他的选。
半个月以来积累的所有压力与委屈,在这句话中,忽然间消散了。
他流着泪,却笑出了一生以来最轻松的笑容,他大声回答:“是!”
“真皓,再见了。”冼灼蒙上他的眼睛,“这一次,就不要看着我们的背影了。真皓,你的未来是自由的,天地很大,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无论你的选择如何,从来不亏欠任何人。”
眼睛上的温度,是师兄留给他最后的东西。他眷恋地感受那残余的温暖,“我知道,师兄。”
他推开破烂的门,木板摔在地上,不堪受辱地发出最后一声碎裂声。
今日晴空万里,院中秋千空落。
——第一卷·青城轶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