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榴认真在脑海里排了一遍,她见之欢喜的人可多了,天上飞的鸟,水里游的鱼,地上跑的兽,她看见了也欢喜。
她严肃且认真地反省——莫非我是个荤素不忌且多情的妖?
新娘看她想得出神,便笑道:“姑娘可是有了心上人?”
“不知道。”她实诚摇头,“喜欢分很多种,但我分不清。”
“那,喜欢里面总有个排序吧,你最喜欢的人就是你的心上人了。”
小石榴点头,“嗯,我最喜欢我自己。”
新娘:“可能不是你想的那种排序。”
小石榴又悟了,心上人起码得是个人吧——心上人真的必须是人吗?
轿夫在外面喊道:“快到了!”
新娘坐直身子,矜持地向小石榴道谢:“多谢姑娘一路相顾,若是不嫌弃,不妨喝杯喜酒。”
小石榴正要拒绝,花轿外突然爆发一阵震耳欲聋的轰炸声——
“嘭!!”
新娘慌张问:“发什么了——”
“有、有东西过来了!”
轿夫看着天边那团巨大的黑气,潜伏在四周的阴冷气息爬上他们的后背。本来还是晴朗的万里长空,此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沉下来。
狂风吹得树叶哗啦啦地响,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他们围成一团,惊恐等待。无形的手扼在他们的脖颈——窒息感沉甸甸地压下来。
小石榴瞳孔一缩,她感受到一阵极致不祥的气息。不能再坐在轿子里,她仓促嘱咐新娘:“待在这里不要动。”
她跳出轿子,此时顾不得隐息——她看见天边那团黑气,那是世间罕见的祟!
轿夫看见突然现身的人,惊慌道:“你是谁?!”
数根藤蔓从她身后张开,交织成一张网挡在他们的面前。小石榴的手掌凝出尖利长刺,蓄势待发地盯着天边:“那是你们对付不来的祟,待在后面不要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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冼灼他们进入海底找神树很顺利。
刚才来时,就在天边看见直入云端的神树身影。那棵世界上最为高大的树,单单是一根枝干就足以托起一座小浮岛,枝繁茂密到成为这片海域的阴影。但看整体,比整个青城山还要大,这是一棵突破人想象的巨型大树。
仅仅是注视它,都能感受到其中蕴藏的无限生命力。
入了海,他们也只能看见神树的部分根体,这棵树比之上次见到的,茁壮了太多。
幽蓝的光一团一团,像泡泡一样在海水里遨游,若是触碰它们,会感觉这些光团似乎有温度一般。
羲仪躲过来蹭他的光团。出于血脉原因,他不是很想碰那些光。但是光团显然不如他所愿,他越是躲,光团就越赶着往上贴。
冼灼觉得有些好笑,他那向来充当别人眼里灾难的大师兄,这会遇上了克星。
他没有和羲仪一起玩躲光光游戏,而是把手贴在神树上,与神树沟通。
骤然间,海底光团向神树聚拢,缠着羲仪的光团也向神树游去。缓缓地,光团凝成了一个人形,最后变成了装饰珍珠贝壳、着无袖长裙戴披帛的少女形象。
那少女周身都散发着幽蓝的光,容颜清丽精致。
冼灼略微惊讶:“圣女?!”
少女睁开双眼,纤长浓密的睫毛下是纯黑清亮宛如孩童般的眼睛,她平静道:“我不是圣女阿诺娜,我是神树意志创造的行走者。”
“神树意志……我们此次前来,是想问神树,东海频发的天灾,不断增加的邪祟,神树可知为何?”
少女回答他:“那是天劫。”
“天劫?”冼灼想到了他曾经看到了预知,“是谁的劫?东海的,还是人族的?”
“是这片天地万物的劫——”少女古井无波地叙述着天命,那双孩童般纯洁的眼眸中倒影不出任何东西,她手中万千碎光旋转融合,最终组成一副画。
冼灼从这幅画中看到了——天地割裂、血流成河。天柱坍塌,天上裂开了一个口子,一个极小极小,却在轻易摧毁了整个东海的口子。
那道口子里出来的东西毁灭了生命,天地的生机不断被吸走。他看见东海干涸,山体崩塌,肌民相食,民不聊生,大道寸断。
那是用绝望都不足以形容的灾难。
在他窥探到命运的时候,命运也禁锢了他。
神树意志没有任何一丝情绪,她手中的画面随着她握拳的动作碎裂,她说:“命运,不可逃避,但选择,在你们手中。”
冼灼仿佛被定在那里,万物的声音在他耳边,万物的画面在他眼中。正因为听到了全部,看到了全部,所以才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
他浑身的血液被冰冻,在既定的命运面前,他的全部猜测与想法都是空白而无力。
死在天劫下,死在万物中。
羲仪莫名其妙地看着师弟突然不言不语,而且他和神树说了什么,跟丢了魂似的。
“冼灼?冼灼!”
师弟没有理他。
羲仪压下眉头,他看着上面的少女,眸中带了凶煞之意。
如果他现在得到的全部都是命运的安排,那他的生与死就连抗争的资格都不存在。无边的空白让冼灼想起了那个时候在凡尘界。
就如妙元君与谢缘,都是逃不开的命运。
他又想到了初次修炼时,看到的风景,鱼儿跃起带出的水珠中万物的倒影,在那一刻,他找到了他的私心,他想要见证万物的生命之美。
万物生。
初次入道的时候,天道让他看见了天地,他的命运,从那个时候就已经注定。但冼灼认为,他是有的选的,在他过往的人生里,他有无数次选择的机会,但凡有一次,他放弃了追求的风景,他的天命,就改变了。
但他不会为抗争命运而违心,若是为了抗争命运而自苦,又何尝不是顺应命运。
天劫啊——冼灼卸了全身力气仰倒在地上,他摊开四肢,看着头顶神树茂密的叶片,既然躲不过,就不躲了。
他选择不了开端,但他命运结束的方式由他选择。
羲仪看他突然躺下,突兀得像是着了魔。他质问神树意志:“你对他做了什么?!”
少女没有回答他。
羲仪觉得师尊让他来,就是为了打架。
他摩拳擦掌,随时准备和少女打一架。少女察觉他的想法,一个气泡包住他,让他不能随意靠近。
“好有弹性的气泡。”羲仪在气泡壁戳了戳,一般人想挣开这样的气泡要花不少功夫啊。他来了兴致,艳丽的嘴唇挑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他把力量汇在指尖,随意一划——气泡炸开。
少女见管不住他,知道是个棘手人物,瞬间又下了一个气泡。这次的泡泡不是那样被他轻易划破,羲仪划出一道口子,少女就重新加固。
“哈哈哈哈……”
羲仪玩上头了,自己的师弟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笑着笑着还呛住了。
“你没事吧?”
冼灼爬起来,他双手撑在身后坐着,轻松闲适道:“我没事,就是突然想通了,我现在觉得很松快。”
羲仪和少女停下了,他挥手打破气泡,蹲下来与冼灼面对面,认真道:“你若是犯病了就说,我不会笑话你。”
“我没事师兄,真的。师尊叫我们来的目的已经达到,我们回去吧。”他站起来,恢复了往日清雅从容的模样。羲仪看不懂他在想什么,但羲仪本身就不是个会内耗的人,当场就放弃思考。
少女叫住他们,“我要你身边那个人的一滴血。”
冼灼看向大师兄。
羲仪痛快地从指尖弹开一滴血给她,了然道:“这才是师尊叫我来的原因。”
冼灼问她:“神树意志为什么选择这样的方式出现?”
无尽的蓝光在少女的身边环绕,眷念地穿梭她的发间。她说:“因为神树眷念着阿诺娜,所以我便诞生了。”
冼灼眼中开出了笑花,那是灿如夏花的绚烂笑靥,她从这个笑容中,看到了他的选择。
万物生,为万物生而献吾身。
这是命运为他安排的、最美丽最残忍的结局。
他欣然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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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石榴揪住最后残余的邪气,实质化的红色妖力冻住了邪祟被打散的本体。
除了衣裳破了,她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在绝对防御的红色妖力面前,任何东西都突破不了她的盾。
仔细检查好没有邪气逃脱,她把冻住的邪祟碎片合到一起,笑嘻嘻地捏碎它们。
该死的东西,怎么可以打扰人家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