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蕴文笑笑,“你不恨我就好了。”
*
因为整个城市坠入火海,以至于浓烟笼罩着整片天空,让人根本分不清白天和黑夜的界限。
周蕴文和杳月就在那处巷子里躲着,完全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而因此产生的巨大的空虚与恐惧,都被杳月的童年趣事填满。
杳月的精神头总不好,周蕴文生怕她睡过去又添病,便缠着她说话。然而明明每次都是他扯起的话头,最后都是杳月在絮絮叨叨。
原因无他,周蕴文想,原来她是这样在爱里诞生成长的孩子。
原来有人可以这样在无穷的爱里成长成人。
不像他,根本没什么好说的。甚至在她无穷的回忆里愈发显得消瘦寡淡。相形见绌。
还是直到外面渐渐的,除了愈发密集的雨声,再也没有了任何声响。
一片死寂。
没有一点人类的声音。
他们二人才悄悄走上街上,却发现法岭俨然成了一座布满死尸的空城。杳月忍不住呜咽起来,终于忍不住扑在周蕴文的怀里哭起来。周蕴文的心情和她一样如有铅重。
街上已经没有任何日本兵的痕迹,同样也没有任何.......人的痕迹。只有断壁残垣、尸山血海以及密密麻麻布满弹坑的街道。
周蕴文先陪着杳月回了杜家。
可是哪里还有杜家?杜家祖宅是木结构,一天一夜的大火下来早已将一切烧了个干净。而其中扭曲痛苦的尸体......杳月一个一个去搬去抬,全都是她熟悉的家人。
很快,她的手就被碎石破瓦割的鲜血横流。
周蕴文看不下去,上前阻止她,“我来。”
然而杳月却不许,一把甩开他的手仍固执地搬弄着。
“杳月!”
周蕴文只好一把抱住她,这里都是生锈的砖瓦铁器,还有各种各样的血迹污垢,若是伤口感染,她随时都可能有丧命的危险。
他狠狠地将她的头塞在自己的胸口,“不要再弄了,不要再弄了......”
“可是......我还没有找到我娘......”
杳月直勾勾地望着他,“我不能让我娘躺在这,下雨了,我娘躺在地上会冷的。”
她祈求地望着周蕴文,攀着他的胳膊苦求,“周蕴文,帮帮我......帮帮我......”
“喂!你们两个在这干嘛呢?!”
忽然背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周蕴文下意识从口袋里掏出枪来——其实里面早已没了子弹——幸好,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他慢悠悠地走过来,一看杳月就明白过来,“这不是杜家小姐吗?”
但是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吧,日本人刚去了东边,估摸着又要转回来了。我听说他们一个法岭人都不放过,只要搜罗到活人就要赶到后山去搞什么杀人比赛呢。”
老人焦急地劝着,“无论如何,活人总比死人重要啊。”
杳月恍惚摇头,她还是低估了直击这场面所带来的冲击。她真的不想活了,她宁愿找到母亲的尸体,只要能躺在她身边,她甘心赴死。
只要能和母亲一起,就是黄泉路她也肯走一遭。
可周蕴文已经将她拦腰抱起,任凭她拳打脚踢,对着他的手就是狠狠一口,可周蕴文却不松手,仿佛感受不到痛一般。
最后,周蕴文无奈,只好一个手刀看晕了杳月,将她扛在肩上痛老人一块儿往城外去。
路上还看到一个小孩子,瞧着不过刚足月,被烟呛的连哭都哭不出来。老人迟疑片刻,还是将他抱起一起除了城去。
据他所说,这是人祸之后,周蕴文她们是他唯三找到的活人了。
“都是缘分啊。”老人感慨着,那双浑浊的眸子看看他又看看他肩上陷入昏迷的杳月,叹了口气道,“等你媳妇醒了要好好劝劝。要活着啊,活着才会有好事发生啊。”
然而周蕴文似乎没有等到劝慰杳月的机会。
倒没有什么其他的原因。
甚至是周蕴文发现杳月昏睡了三天都还没苏醒,并惊恐以为是自己一手刀给她劈成植物人后慌忙叫来大夫,大夫把脉后表示杳月身子亏空太多,气虚血亏,需多睡多补并无大碍。
周蕴文也就此放下心来。
却唯独没想到,隔日一早晨起,周蕴文正窝在客房沙发上昏昏沉沉之际,忽然听到一声尖叫。
他当即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就看到床上的女人不知何时已经苏醒,正拥着被子快步退缩到墙角。
明明衣冠整齐,但杳月还是十分严谨地将被子将自己裹了掩饰。
然后问出了一句令周蕴文石化的话——
“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