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姑姑似乎也读过了那封信。几天后,邱姑姑才同她说道:“玉生小姐,无论之后要怎么样,你还是想一想,回上海一趟吧。”
玉生道;“雪停了再去吧。”
邱姑姑道:“三月份了,雪不会再下了。”
玉生没有回她的话,只是转身而去。那些日子,她就像回到了没有结婚之前,甚至更早,她开始不停地写字,空闲时便拿起一块布来剪裁,做一块帕巾,手巾,从前是送给孙曼琳,如今谁也不送,只是叠放在小箱柜中。做也不用绸面,用那一种磨手的粗麻,韧性却很好,仿佛永不会断裂,开线。她叠满半个箱子后,想了想,最后又捐了出去。托了刘鄂为她引荐的那个孩子,捐给了城郊的妇女会,有的给女人当一块头巾,有的充当了幼儿的尿布。正因如此,她忽然记起来,自己也有一个孩子。
临走之前,安华姑妈同她说道:“文树说,暂且唤初初——你想取个什么名?”
一直到今日,玉生一刻也没有想过。她认同李文树的话,至少有那么一点是不那么虚伪的,那就是无论是怎么样的名字,也更改不了一个人的一生。或者,她离开这么些日子,名字早就起好了。
玉生决定回上海去的那天,邱姑姑拿出了那些信件,不多,只是四五封,她交到她手中时,说道:“这是给你的信件,我不知道你这一去,我和你,还能不能再相见。所以,我总不能永远藏着它们。”
玉生收下了信件,一路到了上海。路上她拆开其中一封来看,那真是李文树的信件,仿佛是他告知了世上的所有人,并且自己也这么做了,写给她的信件,一律不要署名。她看不出来他的字,他的书体是多变的,像笔尖飞快又有力地一下下刺破纸页,并不像他写洋文时一贯的冷静,整洁。他写她的决绝时,真是一场酣畅淋漓的控诉,末了,却又注了一句道:“我却从没有这样愚钝的,只知道等,我等着你。”
车程上,玉生难得入了梦,她没有梦见爸爸和爱乔,过去的日子也不曾梦见。她只见到了邱姑姑,上车后,邱姑姑在车下目送她,一句话也没有。随后,她再见到邱姑姑,只是窥见她一次回身,她回去了。但玉生不知道她回了哪里。
上海三月的天,还是阴冷的。因雨大,玉生没有等到一辆人力车,却在不久后,等到了万红的车子,如今她也学会了开车。万红本要在她面前离她而去,但车子及时在雨路中滑停。万红欣喜非常,邀她上了车,第一句话是道:“欠了你几个月的租金,我要还你,太太。”
玉生只是笑笑,说道:“这几月来,一切好吗?”
万红道:“世道艰难,生意也一样,我们总不能等着洋人用很低廉的价格把我们的绸布全都买了,做那种样式极丑的成衣。不过,也不能说非常艰难,如今要找比我们更苦的人,可以找出来千千万。我能再见到你,太太,真是太好——”
说到这里,她又注了一遍,道:“这几月来的租金,还有这一年来的分成,分成虽不多,我一直记着。”
玉生道:“不用记了,你那里还有多少棉花?”
万红道:“这要叫师傅们算一算。”
玉生道:“就当我拿租金和分成换你的棉花,你只需按市面上算,多贵便算多贵,不过一定不够,但我另外补,你为我送了吧。”
万红道:“送到那儿呢?”
玉生道:“妇女会,驻地医院,任何一个需要它们的地方,都可以。”
即便那些棉花,万红已经囤积了半年,但她并不悔恨今日将它们全部抛了出去。于是她应下了,并顺着玉生的话,很快做到了。在旁人的嘲声中,万红一直等到几年后才真正庆幸自己今日所作的决定。
只是在此之前,她在细雨中正要驶入前往李公馆的路面,却得到了玉生的反驳,她听见玉生唤她道:“万红小姐,请你带我一起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