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生道:“不是,是因为太吵。”
李文树笑道:“哦,是我关门的声音响了些。”
玉生道:“不。”
她看着他,遥远地。但仍然能看见,他的手里捧着那本书,即便向她走来的时候,也没有回头,将书放在桌面上。
“你翻书的声音,太吵了。”
他听见她这句话,忽然地,停住了。接着,他拉过五斗柜前的椅,坐了下来,他将书,又放在了睡袍上面。
“那我看一看这份手报。这一份,不用翻。”
他像是早看见了,或是此时此刻才发觉,她的五斗柜上面放着那张报面。
他问她道:“你看过了吗?”
“看过了。”
接着,玉生道:“不止一遍。”
李文树道:“看来是写得精彩。”
玉生道:“对于你,那的确是精彩的故事,而我是你精彩故事下的幕布。我是李太太,也是你的幕布太太,又或者——只是你的“流水太太”。
“你怎么了。”
他不看了。他将报面,还有睡袍上的书,一起放在了她的五斗柜上面。然后,他起了身,正要飞快地向她走来。
但是她唤住了他,道:“请将你的书,还有赞颂你的报纸,从我的柜上拿开。”
他笑了,又问道:“你怎么了?太太。”
他的脸,在帐面上扑满了迷惑,有趣的色彩。他的手真像高山一样要倾覆下来,她觉得,要将她压得粉身碎骨了。
“请不要碰我。”
于是,她又唤住了他。
他便只能停驻,他不愿意在肌肤上面产生胁迫。从与她结成婚姻的第一天开始,向来是这样。
玉生在他的等待中,注道:“我难道没有名字。”
李文树回话道:“在这里,没有人比我更记得你的名字。”
玉生道:“但你从不呼唤它。”
李文树道:“称呼你是我太太,于我听来,比你的名字更动听。”
玉生道:“既然是称呼,为什么要这个称呼留在捐赠给第五十一师的棉服上?你以你太太的名义捐出了那几百件棉服。我用那个碎掉的珐琅瓶换了你的棉花,我用五个月的店租又抵消了万红的所有工费——我难道,没有名字。”
她说出这些话之后,感到身体中的酸水正往回流,全部流向了她的咽喉。她是没有说完的,但已如鲠在喉。
李文树微笑道:“你不愿意在他面前用“李太太”这个称呼吗?”
这时,却是玉生忽地无言。
很快,她高声道:“你并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李文树道:“你和我结了婚,理所应当是我的——”
玉生道:“是你的太太,怎么样的太太?是每一个夜晚,都要在床边,看着你看另一个女人写的书,在每一次露面,都要隐在你的名号之下的“太太”吗?”
他还没有回话。
立即,她又注道:“阿贝丽小姐,那本署了她名字的书,你看过数遍,用笔和圈注过她在书中写过的,让你觉得漂亮的段落,你为什么不拿给我也欣赏呢?难道只是因为,我是你的太太,而不是在喜爱的事物上与你一致的玉生小姐吗?所以,你将我在船上写的那张胡桃贴,你说把它送给你之后,一直压在你的书柜最下层,为的是知道它的存在,但不必时时刻刻都见到它,便从不用装出欣赏它,认同它的神色。”
她的声音,愈来愈沉。在他听来,真像是从她身上抽离之后,另一个女人的声音,语调,他竟在怀疑,幔帐内,是不是她?或者是世界上任何一个长得与她一模一样的女人。
“太太。”
仍无分别地,他似乎只是这样,回了她的话。
接着,他将双手伸入幔帐内的天地,摸索着,寻找着,但空荡的好似旷野。直至他的指尖,终于碰到了湿润的泥土,又好像——只是她的低垂的眉眼。
再不是别的女人,真切地,只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