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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五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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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娣去请他进来。

安华姑妈首先见到他,不问话。

李文树从檀梯上转下来,发了话,道:“有劳你——梅娣,请取来我看。”

他站得远,离摆钟也远。远远地,他想着今早接过的两枚李氏银行的金币,盯着那钟面上的时间,只不敢去望李文树的神色。

直至李文树道:“什么是不适合孕育。”

周遭是寂静无比地。只有那摆钟的响声,是两点四十分。再不回话,要到四十五分。

“李太太有先天哮喘。”

他稳住声,细细回道:“哮喘,本来与怀孕没有冲突。但母体本身黄体功能不足,受孕时,将比普通的孕妇多许多心思保养,少不了吃药。秋季哮喘多发,母体受孕期,哮喘会引起一系列并发疾病,这些并发症要吃的药,如果到时与孕期的药物引起冲突,难免有多种不良的后果,其中——就有胎停这一可能。”

他回完了话,仍只能听见那不安的钟声。

“那是永久的问题吗?”

忽地,安华发了声,注道:“你坐。”

他坐了,终于抬头来看,那顶西式灯开着,照的他头重脚轻。

“不会的,太太。只是要保养,也只是,这也只是时机问题……我们是认为,如果春季后受孕,胎体稳定时才到秋季,再到冬季生产,一切会安全得多。”

李文树的面孔在那一切光亮之后,隐着,藏着,只窥见他挺直的背。几十年后他不再做医生,路过一家进口伞店买下一把昂贵的伞。那把实木伞柄在一次雨天砸中他脚背的那一刻,他猛地回溯到今天,才发觉满头冷汗已经像雨,怎么也落不完了。

是因李文树正问道:“你认为我太太要怎么做?”

“确保母体的安全,可能要尽早终止妊娠。”

他没有再听见李文树回话。

梅娣给了他一张坐车的票。拿着这张票到红鸿汽车公司坐车,可以每月坐三次车,并且她告诉他,那儿的汽车都是上海最快的汽车,如果下次遇到着急的患者,最好到那儿叫车去。他拿着这张票在晚上回到家,然后就再没有出门。几天后他休完长假,回到圣福工作,才听说李太太已经出院了,跟去了两位最好的护士,一个是法国人,一个是中国人。

那个法国女人认识博尔,她与他是非常遥远的——如果请中国人来解释,应该说是非常遥远的同宗关系。因为有一位公使先生照应着她,使得她可以在上海购买到许多普通洋人买不到的东西,比如说细如针尖的白盏燕窝,还有专供商贾太太的灵芝丸子。她爱藏着这些东西,偶尔想起奢侈才取一点来吃。她那天却忽然拿一小罐子灵芝丸子,里面装着八颗丸子,全都送了玉生。因为她拿了额外的酬劳,发觉多了一倍不止。安华姑妈用英文同她解释道,那是玉生,即是李太太决定的,另一位也是一样的。只是那位中国女人倒不爱吃补药,留过洋的女学生,拿出来,只是大大小小的药瓶子。

“李太太,这是安神的药。”

玉生只记得她的姓,姓蒲,是淮阳人。

她不喜欢同旁人一样说“的”“呀”“啦”,她规规矩矩说着中文,道:“多梦,起了夜,连续几天不寐才能吃上一颗。有时身上疼,也能吃,一样,也是不能多吃。”

她方正的面孔上还是没有什么神色,纤长的双手飞快收拾着衣物随身物。随后要走,法国女人吻了吻玉生的额面。她什么也没说,只是笑一笑,又回过头看了看玉生,就离去了。

李文树搬到左面的书房住了近月,今天终于要归来。从早晨开始,梅娣请了六个清扫的人,又将玉生请到厅后二楼,李爱蓝卧房旁的房间睡了午觉。这一觉睡得长,醒来后回到房间,那两张药柜已撤走了,每一缕空气流回本来气味。这会入了秋,天气干,房内点起香,是驱灰生暖的香,暖洋洋地,扑到人面上去。仿佛过去苦痛不再。

玉生觉得腰身僵着,又好像本来就是这样僵,只是折去一节枝干弯下,背脊就这样弓起来了,能起了身,手往外头伸,什么也没有摸到。玉生想找那本没看完的法文诗集,她会看了,只是一点点看,晦涩难懂。这本书是那位中国女人赠她的。那时下着雨,她说这本书是一个名字里有“雨”的诗人写的。但玉生仍然不会说英文,或者法文。

第二次再伸出手去,摸到了书,也摸到了另一只手。是李文树的双手张开,将书放到她手中,很快,又抽了出去。

“不要劳累,身体和眼睛都是一样的。”

李文树把烛火灭了,开了电灯,光亮非常。他在那光亮中踱步,换衣,然后道:“你父亲寄了信过来,被扣在邮局几日,我取来了。”

没有听见回话。

他走近来,道:“有两封——上一封信你还没有回。”

玉生道:“不回罢。”

“这一封呢。”

“你为我写,我没有力气。”

李文树拉开幔帐,挂一半起来。然后,他望见她在幔帐里睡着,她瘦了,所幸双颊的肉没有陷落,刚吃了药,眼下红起来,便不那么白。她见他在望,手伸过来,握上了她的肩头,臂膀,腹部。

她问他在寻什么。

他便说道:“你瘦这样多,太太。”

她道:“是,肚皮也平了。”

外面,梅娣在修秋季的枯枝了,剪子落下去,一声声锋利的“嗤”落了地。

玉生到圣福医院去住的那一天,胎正满三月。那天早晨她还可以听见自己粗重无比的呼吸和心跳声,晚间醒过来时,翻来覆去地,只剩药瓶扭动的声音。之后,这一月来,她仿佛失聪了,有时旁人叫她,她也听不见了。

“太太。”

她惊醒了,但本就醒着。

“我不用了。”

由李文树到门前去转述,她与他都不用晚饭了。房外拉了灯,李文树又唤梅娣关了去。于是窗前的黑夜中,只有梅娣的影子掠过去。

他就在那人影过后的树影中站着,静默着。

好一会儿,他问道:“写什么?”

他返身回来,书面前坐下来,拿她的纸,用她的笔,仿她的字。按她的话,一字字在纸上写来,简短地,略去了近月的事。末了,说了平安,她方接过笔,署了名。那时他从她手中又拿回来看,从前不觉得,如今发觉,这信的字迹可以说是蛇头凤尾了。

房内的灯也拉下了。

“身上疼。”

李文树听见她说话,见不到她的面。她离得远,几乎快嵌入冰冷的床璧。仿佛回去许多个日子前,他与她在床榻上,却像在海面上,远远地,各自漂浮着。

他不回话。她便道:“文树,请你不要碰到我。”

她少唤他的名字。他不能不答应她。

于是,寂寂长夜之中,他难得做了梦——他梦见她真嵌到床璧里去了。她真成了一块玉。

又梦见逝去的人,孙曼琳的父亲孙守业,他说:“那是一樽小玉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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