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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五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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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厩里的“露水”,是修建时整株移根种植的马尾松,早晨枝条上滴下来的露珠,李文树会唤人专程收集起来,有时候给波斯洗澡用。这时候唐銮不知道,自己喝上了马的洗澡水,并且夸赞这水甜过任何。只因李文树也认为,让人喝波斯的洗澡水,是此人的荣幸。

说到返回香港,唐銮道:“往后,我将这条加急的路线建成了,上海香港两地来返,就不用再坐慢吞吞的车子,或者乘晃悠悠的船。暴雨狂风,无阻前行。只是,必然,要过问一下两地的英国佬,他们把路轨当作长方的金子,盯得紧——但是斯李,你当然要放心,只要你的银行拨下款来,一切总有你一半的余地。”

李文树微笑道:“这水好过茶。”

唐銮怔一怔,道:“是,不错。”

李成笙在这里接了话,道:“我本来也是今天的船。”

唐銮道:“到香港去?”

李成笙道:“是。”

唐銮道:“明日,你可以坐我的船。既然你是李先生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

李文树道:“这是我的堂兄弟。”

“李家最小的一房,不是净生了妹妹。”

“我是二房的。”

李成笙再望向唐銮时,只是望着他横肉之上的眉毛,那样丑且粗壮。然后,李成笙注道:“乘船不止我一个,还有几个证券行中的好友。銮先生,我想我不能打扰你——现在,我要去一趟黄浦。”

而后,他起了身来。卡尼站在一旁,随时要为他撑伞。

他一边走,一边又停下来,道:“堂兄应当知道了,我要取银行中过往两人,即是戌富、陈两位的账面,他们近期购置了许多证券。明天,他们也会一同去香港。”

李文树点一点头,不回话。又仿佛已回了话。

爱乔正要起身。

李成笙却飞快地,离开了这场暴雨。卡尼没有为他撑伞,他自己撑着伞。在坐进车子前,他把那把淌水的伞丢掉了,伞面一直飘往很远的地方,直至被一个孩子捡起来拿着走,那孩子在此之前从没用伞遮过雨。

玉生再见到爱乔时,同一空间之中,她见到那位銮先生。

他仍然尊敬地称呼她道:“李太太。”

除去蒋夫妻外,这是玉生第一次与外人在饭厅内用饭。电灯开了,里外都开着,照亮他那张比橄榄油汤盘还要光亮的脸。他的脸,很平静,注视着不断端上来的鲜鱼、炽肉,奇怪的是,他很胖,但吃不多。很多时间,他只是一口口呷面前的清汤,放了幼鹅和笋尖去炖,没有什么油脂味。

玉生从苏美玲家中归来。

她已经用过晚饭了。苏美玲家的厨师是扬州人,做许多她曾吃过的菜色,味道熟悉,但不能说喜爱,在食色用度上,她从没有什么喜爱的东西。苏美玲为了女儿怀毓的“高升”,即是怀毓在女子班级中获得“国文标兵”一称号。那源于她与国文老师的一次争辩,并且最终,她成为获胜一方。她无畏且擅长思想辩论的特点在这时便显现出来,她已经不像八九岁的孩子。苏姨太太是最常这样说的:“苏天霖只比她小一岁,但简直可以说是她的孩子。”

从苏美玲家中出来,玉生已经五分饱,晚饭她常常只吃五分。于是碗里一块灼鱼肉,她吃了个地久天长。

唐銮忽然道:“吃完饭,我请大家跳舞。”

爱乔首先抬起脸来望他,看见他,总要想起那张烹肉人的脸。似乎立刻,她就要看见他面上的脂肪淌满油抖动起来。她没有回应。

接过擦手的帕巾,李文树回话道:“黄浦的舞厅,是最接近香港的。”

唐銮笑道:“那么,我叫车子先过去。”

李文树道:“銮先生,中国人讲究“众乐”,跳舞,更多的乐趣来于见别人的舞姿。大洋舞厅,来往的多是将波尔卡跳得摩登的男女,你不见一见,算是可惜。”

唐銮道:“又让蒋少成做了生意。”

他擦面,需用更大的帕巾。擦了两遍之后,他注道:“这几天,吃饭在大洋饭店,下榻在大洋旅店,领结坏了,路过一家成衣店,还是挂大洋贸易的招牌。上海的生意——要被他姓蒋的做完了。”

最后,他扔掉了帕巾。扔在那张沾满油污的餐台上。

自然,玉生是不会跳舞的。在上海的许多时刻,她感到自己成为许多事件之中的一件陈设,在蒋太太的茶会上,她变成一只冰冷的茶盅,在苏姨太太的插花会上,她又是一樽滚烫的长瓶。在一片风姿绰约的舞会之中,她从茶盅中逃离,又从长瓶中脱身,化为具象的人,被唤作“李太太”。自此,不会跳舞也没有妨碍,神色无趣也不会惹来非议。她坐在那儿,和被高挂在正中的那只孔雀蓝圆扇状大灯,没有分别,辉光无限亦只供远观。

总不会有人来问她,跳不跳舞?她身边坐着她丈夫,即是上过报面,与洋人照过许多相,拨给了跑马场许多钱,今年初坐实上海最大一间全中资银行的李文树。如果他的太太都不会跳舞,也就是说,会跳舞就不算什么好值得夸耀的了。

正如在剧院之中,爱乔仍紧依着她,以此获得平静。这是很早的时间,八点钟——在南京,在太平南路的古老宅院,已经入了深夜。

爱乔道:“我是明天下午的船,对吗?”

“丝丽”“费尔”或者“杜西内亚”小姐,舞场经理向正欲到过廊深处的卫间行方便的唐銮一一做着介绍。总之,不会是中国女人,最贵的是沙俄,一等以下是英法,皮肤最白的会邀请到过廊最深的舞场。层层递进,做当下最无耻的优胜劣汰之法,是蒋少成一贯的生意之道。但他自己是不爱洋面孔的,他也不像许多男人一样养那么一两个沙俄情妇。

唐銮摆摆手,只因听见爱乔的声音。他知道她来了,比他慢一步,她要等那个显然已经是老女人的车夫开车,二十岁?当然那个唤作芳萝的女车夫不止。过了二十五岁,就更不要说了。他认为一旦到三十岁,女人就会像年久失修的墙皮脱落之后,只是里面那层粗陋的,坑洼的泥灰。

他肥大的身子倚在墙面上,没有听见爱乔的声音了。

接着,李文树的太太,发了声,道:“是,我让芳萝找了船。另外,有一位叫万红的小姐会和你一同去,她到扬州去,并且会带两个绸布店里的帮手,你跟着她们,我更放心。”

这个女人的声音,不合她的年龄。当然,唐銮知道她是无比年轻的,总不会过二十岁,但是她太镇静,说起话,发出声来,语气神态稳如磐石。这样的女人,即便只有十一二岁,也不会有慌张、无措,或另一些符合稚童的动作,即是眨眨眼,皱皱眉,露出怯色,她是不会那样做的。因此,她的美丽就会成为一种索然无趣的东西,无法吸引唐銮的注视。

这是女士的房间,在里面梳妆,换舞服,或者吃一点精巧的点心。男人不会进去,除非是找自己的舞伴。唐銮在一墙之外等着,他清晰地听出来谁的呼吸声更“年轻”,也就是说更急促,更重一些。不一会儿,他又听见她咳嗽起来,似乎是被一杯水,或者一块茶点呛到了,那咳嗽声比喘声更能引发他的遐想。他感到自己获得了一种这几年之中再没有过的满足,就像他十几岁时望见一副仕女图,他站在画像之外很远的地方,将手伸出来,如今这一刻,他的手穿过画像,将要触碰到柔软无比的宣纸深处。

“銮先生。”

忽然,有人唤住他。是李文树。

他正抽那一种英国最时兴的烟草,回到中国,只有找到香港才有售卖。但显然,从他羊皮外衣的口袋中露出那一条香烟的英标可以得知,他还抽从英国带回来的存货。他的背脊时时刻刻挺拔,身姿高大健硕,总是不太像一个抽烟人的样子。

唐銮时常觉得自己和他一样俊美,不同的是,自己胖了一些,仅此而已。但过廊之中藏着装了面面长镜,即便没有,旁人摸索着昏红的电灯,也能窥见,那是一张美人图与一张五禽图的分别。

李文树灭了烟,问道:“有位叫杜西内亚的小姐问你,跳不跳舞?”

唐銮摆动自己的身体,走起来,回道:“不,斯李——李先生,我需要问你一件事。”

然后,他走得更快了。女士房间的门开了,他没有回过头去看一眼,但他感到自己即将走到心之所向的宣纸深处。

他的那些太太每一个都老了,最年轻的一个,也已经过了二十三岁的生!香港的女人,之后每一个可以被他看在眼中的女人,他闻得到她们身上新鲜的气息,但是,那样红的嘴唇,卷的头发,永远一副赶摩登派头的样子,几乎都会令他狂躁地摇头。

圆润的微微下垂的臂膀,小巧的柔软无比的腰臀,最本真的粉白面容,毫无修饰的黑发,不太尖不太细的声……他越想,越走,越快起来。

他似乎已经带她回到香港去了,并且决定了,在她二十二岁之前——他绝不丢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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